“那么,喝杯咖啡吧。就是那个人跳的,叫什么来着,你知道,那个俄国人。”
“他们全都是俄国人,我会看到一半就睡着了,抱歉。”
她祝我做个好梦,然后挂了电话。我把电话拿了起来。我本来可以享受卡洛琳的炖牛肉;或者看俄国人在舞台上跳跃旋转,我不想让电话再告诉我我错过了什么。电话先传出了表示电话没挂好的刺耳声音,然后赌气似地陷入一片沉默。我把衣服脱了,关灯,钻到被窝里,半躺着把手臂放在身体两侧,闭上眼睛,缓慢而有节奏地呼吸着,任我的意识一会这儿一会那儿地乱窜。我做了梦,也或许是白日梦,当闹钟在九点钟铃声大作时,我正处于一种打盹的状态。我起身床下,快速冲了澡,刮了胡子,穿上干净衣服,给自己沏了杯好茶。九点一刻,我把话筒放回电话座上,九点二十分的时候它便响了起来。
我拿起话筒说喂。打电话来的人说:“一切照计划进行。”
“很好。”
“你那边也一切正常吗?”
“是的。”
“很好。”他说,电话就挂断了。没有报姓名,没有客套话。我对着话筒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挂上,随后又觉得像先前那样也好,于是又把话筒拿了起来。电话呻吟了一阵,但在我喝完茶后它就安静了。
我将全身的衣服进行了最后的整理。我穿的是三件套的海军蓝细条纹西装,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同样是海军蓝的领带上有着绿金两色的细条斜纹。我的鞋面是黑色的小牛皮,鞋尖则包着鹿皮,鞋底是厚厚的皱纹胶。穿上它们,我在公寓里到处走动,收拾东西,进行最后的行动准备时,可以不出一点声音。
我的鞋很安静,然而我的胃却咕噜咕噜地叫。在九小时前吃完午餐之后,我什么东西都没吃过。不过我不想吃,也不想喝一杯。
现在不。
我检查一遍,确定东西都带齐了。我走出去,把门上了两道锁,然后乘电梯不经大厅直下地下室,从运货的门出去,避免和门房照面。
空气有些凛冽。虽不至于到要穿皮草的程度,却也该穿大衣了。我的大衣就挂在胳膊上,于是花了点时间穿上。
小偷有没有守护神?如果有的话,我还不知道它的姓名。我向专管这行的人简短地喃喃祷告一番,然后出发,重新展开我的犯罪生涯。
第03章
皇后大桥过了一半的时候,我无意间瞥了一眼油表。指针一路往左,降到了大大的E下面,而我眼前的桥突然看起来还有似乎还有一英里那么长。我几乎可以看到自己困在东河上的样子。四周喇叭声不绝于耳,而当喇叭声大作时,警察还会远吗?他们起初一定还能体谅,因为开车的人难免会碰上这种事,不过一旦他们知道我开的是部赃车的话,同情心便会烟消云散。而他们会充满疑问,为什么我在偷车的时候不看看油还剩多少?
我其实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我保持在目前行驶的车道里,脚轻轻踩在油门上,试图回想环保公益广告里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的那几种节约汽油的方法。不要快速起步,不要踩刹车,在冬天的早晨不要花太长的时间热车……都是很中肯的建议,但我还是不明白要怎么运用。我紧紧抓住方向盘,等待着引擎熄火、天塌下来的那一刻。
不过这两件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发现过了桥的下一个路口就有加油站,我让服务员替我加满了油。这是一辆老旧的庞帝克,它的引擎可能根本没听过石油危机这个词。我坐在那里眼看着它吞下二十二加仑高级汽油。我在想这个油箱的容量应该是多少呢?二十加仑,我确定,这个加油站不诚实啊。真是个狗咬狗的世界。
账单来了,十五美元多一点。我给了那小伙子二十美元,而他报以一个微笑并指着加油机旁柱子上的提示:“晚上八点以后恕不找零,或请使用信用卡。共同打击犯罪。”我不清楚这标语是否防范了什么,但他们肯定是能从中获得好处。
我有几张信用卡,甚至还用它们来开过门,虽然这听起来不像你在电视上看过的把戏那样可信。不过我不想留下曾经出现在皇后区的记录,我也不希望有人记下这辆庞帝克的车号。所以我给了这臭小子现金,把该找我的零钱赏给了他,因此而获得了一个贪婪的微笑。我往东驶向皇后大道时,一路不满地嘟囔着。
不是钱的问题。真正令我感到困扰的是自己刚才愚蠢地开着一辆油箱已空的车子到处转。事实上,我不常偷车。我甚至不常开车,我租车到乡下度周末的时候,租车公司的人总是把油箱加满了给我。在我想到油的问题的时候,我往往已经在去往佛蒙特州的路上了。
今晚我并非要去佛蒙特州,只不过是去林园山庄罢了,乘地铁去其实也很方便。前几天我就乘地铁去那儿做了事前的基本调查。不过回程时我可不想再搭地铁,当我胳臂下夹满别人的东西的时候,我会尽量避免搭乘公共运输工具的。
而且当我在七十四街发现这辆庞帝克的时候,它是那么令人难以抗拒。首先,通用汽车出品的车子对我来说是最容易打开,也是最容易发动的。而这辆还有着新泽西的车牌,所以不会有人对我起疑心。最后,车主还不太可能去报失窃,因为他把车停在消防栓旁边,所以他会以为车是被警察拖走的。
杰西·亚克莱特住在林园山庄花园。林园山庄本身就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中产阶级社区,地点位于皇后区中央,法拉盛以南。四分之三的住户家中至少有一名女人不是待在减肥互助会里就是在打麻将。不过林园山庄是令人尊敬有加的中产阶级中的上层人士聚居地。这儿的每一幢房子都有三层楼高,有着用青花砖装饰的瓦顶。每一块草皮都经过精心修剪,所有的灌木丛都井然有序地裁成一般高。社区管理委员会拥有并负责维护这里的街道,他们还规定社区住户以外的车辆不得在路边停靠。
从邻近较差社区开来的车常常会侵入林园山庄安静的街道,车上的人一个箭步冲上去击倒女人,夺走她手中的鳄鱼皮包。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会有警车在街上来回巡逻,将类似事件发生的几率降到最低。这里虽不是比弗利山庄——在那儿每个行人都会变得紧张多疑——不过安全措施也算相当严密。
铜木弯道那儿的警卫就更严密了,这是一个优雅的半圆形社区,石材和砖头搭建的豪宅坐落在宽广的林地间。铜木弯道的住户包括一名航运业的继承人,两位黑道上的大哥级人物,连锁殡葬社的老板,还有二三十个有钱人。有一辆私人警车专门负责巡逻铜木弯道以及其他四条相邻的、同样高级的街道——铁木街,银木街,白钻木街和钱斯瑞道。
如果说林园山庄是皇后柔软的小腹,那么铜木弯道就是她肚脐眼上的那粒红宝石。
找这颗红宝石对我来说毫不费力。上一次来这里时,我走遍了整个社区,腋下夹着一本袖珍地图和记事板——拿着记事板的人永远不会令人感觉突兀。那时我发现了铜木弯道,现在我又见到了它。我开着庞帝克缓缓经过杰西·亚克莱特的宅邸,那是一幢耀眼的都铎式建筑。在三层楼每一层的直棂窗上,都闪着耀眼的光芒。
在铜木弯道的尽头,我急转至贝尔纳普巷,这是一条僻静的死胡同,长度约为从这个街口到下一个街口的距离。在这里看不到穿梭于铜木街、铁木街、银木街、白铁木街和钱斯瑞道的警车。我把车停在几棵大橡树间的路旁熄了火,把连接点火电门上的电线拔掉。
要停在这条街上你得有贴在车前玻璃上的标签,不过那是为了让白天要搭火车的通勤族别把这儿停得拥挤不堪而设的规定。晚上没有车子会被拖走。我把车停在那里,步行回到铜木弯道。如果有巡逻车在穿梭的话,我可是一辆都没看到,我也没看到有任何人在走动。
亚克莱特的房子前面的那三盏灯依然亮着。我毫不犹豫地走过房前的车道,用我的笔式手电筒照进车库的窗子。一部簇新的捷豹跑车静静地伏在车库的一边,另一边则是空荡荡的。
很好。
我走向边门。门柱上的门铃下方有块一英寸见方的金属板,上面有个钥匙孔。孔里面闪着红灯,这表示警报系统是开着的。如果我是亚克莱特先生,有门锁的钥匙,就可以把钥匙插进孔里,解除警报。相反,如果我插了任何不适当的东西在里面,就会警铃大作,而最近的警察局也会收到信号。
很好。
我按了门铃。车不在,警报器开着,但世事难料,而像我这样一个穿着吊带裤系着皮带的小偷,是最不可能阴沟里翻船的。只是以防万一。我曾经来这里按过同样的门铃,当时我拿着我的记事板前来拜访,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缝纫机问卷调查问了些毫无意义的问题。然后,我听到门铃的四个音符回荡在这个巨大的老宅里。我将耳朵贴在那扇厚重的门上仔细倾听,当门铃的回声完全停止时,依旧阒然无声。没有脚步声,没有任何有人在的迹象。我按了一次又一次,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很好。
我再次走到这幢房子的后面。有那么一会儿我只是站着。这是个相当令人愉快的夜晚,空气一如既往的清新纯净。我站的地方看不见月亮,不过头顶上却可见疏朗的繁星。然而真正令我感动的却是那种寂静。皇后大道离这儿仅仅几个路口,不过我听不到任何车水马龙的嘈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