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这行多久了?六个月?”
“将近七个月。”
“我打赌你赚的还不够付租金。”
“生意还可以。”我把《三个士兵》我看到的那一页做上记号,然后把书阖起来,放到柜台后面的书架上。“我在今天下午的一个客人身上赚到四十美元,我发誓那比偷东西好赚多了。”
“别忘了以前,当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的时候,你可是半小时就可以赚两万美元哦。”
“然后我去坐牢而别人却不用。”
“四十美元,就能让你金盆洗手?”
“光明正大赚来的钱和另外一种钱是不同的。”
“是的,区别在于一万九千九百六十美元。伯尼,你在这里赚的是蝇头小利。说实话,你没法靠这个过日子。”
“我从没偷过那么多,雷。我的生活水准也没那么高。我在上城西区有间小公寓,晚上在酒吧坐坐,洗衣服用地下室的洗衣机。再有家书店,生活挺稳定的。帮我一个忙吧?”
他帮我把放折扣书的桌子从人行道上搬进来,然后说:“瞧,警察和小偷一起工作,真该有人拍张照片。这些东西你卖多少钱?四十美分,三本一美元?就是它们让你衣食无虞,呃?”
“我买东西挺节制的。”
“听着,伯尼,你不愿帮我弄庋草的真正原因是——”
“警察。”我说。
“警察怎么了?”
“一个人重新做人了,你却拒绝相信。而你们警察却声嘶力竭地喊着要我们改邪归正”
“我什么时候教你改邪归正来着?你是一流的贼。我为什么要你改变?”
在我将一本本精装版推理小说装进购物袋,开始准备打烊时,他终于放弃了。他和我谈起他的搭档,一个模样好看,说话和蔼可亲的年轻人,喜欢赌马,还有一点点安非他命的瘾。
“他总是输,一输就满口脏话,”雷抱怨道,“不过从上星期开始,他用X光般的眼光挑马,现在他总是赢。不过我发誓我更喜欢他赌输时候的样子。”
“他不可能永远那么幸运,雷。”
“我也是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的。那是什么,窗子上有铁栏杆?你是不冒险的,是不是?”
我把铁门拉下,锁好。“它们既然已经那儿了,”我坚定地说,“不用似乎有点蠢。”
“对别的贼来说很容易,这样做没意义,不是吗?贼没一个老实的,人们不都这样说吗?如果你忘了钥匙怎么办,嗯?伯尼?”
他没得到答案,我想他也不期望得到答案。他咯咯地笑着,重重地把一只手搁在我的肩上。“我想你会叫个锁匠,”他说,“你不能自己开锁,已经不是贼了嘛。你只是个卖书的家伙。”
巴尼嘉书店位于东十一街,百老汇大道和大学广场之间。我把店门关好之后,提着购物袋往东走过两家店,来到一间叫做“贵宾狗工厂’的狗美容院。卡洛琳·凯瑟正在给修容桌上一只怯生生的小约克夏犬修指甲。她说:“已经休息了吗?等我把菲力普王子弄完就可以走了。如果不赶快喝一杯,我就要像吉娃娃狗一样打嗝了。”
我舒服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卡洛琳为这头小狗的脚做最后的修饰,然后把它塞回笼子里。她的双手忙碌着,嘴里却喋喋不休地抱怨她的情人。兰蒂前几天晚上都迟归,不但醉醺醺的,还乱发脾气,卡洛琳感到非常厌恶。
“我想是结束关系的时候了,”她告诉我,“但问题是,结束关系我会是怎样的感觉呢?答案是我不知道我的感觉会是什么,因为我无法触碰到我的感情,而我发现如果触碰不到,那么也许我根本也就无法感觉到它们,所以,让我们找个有酒卖的地方,因为我现在只想要让自己好受一点。你今天过得如何,伯尼?”
“有一点漫长。”
“是啊,你看来的确很疲倦。我们走吧,我恨透了这地方的味道,我觉得自己像搽了‘湿狗’牌香水。”
我们绕过街角来到一家相当普通的酒吧,名字叫做“饶舌酒鬼”。点唱机里放的多半是乡村歌曲,当我们把高脚椅往后移,坐在又长又暗的吧台边时,芭芭拉·曼德雷尔①正在唱一首关于外遇的歌。卡洛琳点了一杯伏特加马提尼加冰块,我则点了一杯苏打水椰酸橙汁。酒保会意地点点头,卡洛琳却困惑地看着我。
①芭芭拉·曼德雷尔(13arbaraMarldrcll,1948),美国乡村音乐歌手。
“现在是11月啊。”她说。
“那又怎么样呢?”
“斋戒期不是在春天吗?”
“是的。”
“医生嘱咐还是什么?让衰老的肝脏休息一下?”
“只不过今晚不想喝酒而已。”
“很好的理由,又想犯罪了?嘿,我有没有说错?”
于是我把话题转到雷·基希曼和他酷爱皮草的老婆身上,这回轮到卡洛琳不断发出表示同情的声音了。我们一直很善于轮流为对方扮演这种角色。她年近三十,有着深褐色的荷兰式头发,和一对清澈得令人赞叹的蓝眼睛。如果穿高跟鞋的话,她有五英尺一英寸,不过她从来不穿。她的身材就像消防栓一样,这样的五短身材干她那一行还挺危险的。
我是在接手这家书店时遇到她的。我不太了解兰蒂,因为我不常见到她。贵宾狗工厂是卡洛琳的独资企业,兰蒂是个空中小姐,或者说在她因为咬了一名乘客而被贬为地勤之前,是个空中小姐。她比卡洛琳高,比卡洛琳瘦,也比卡洛琳年轻一两岁,举止有些轻佻。兰蒂和我算是朋友,我想,但卡洛琳是我的精神伴侣。
我的精神伴侣同情地笑道,“警察真是个麻烦,”她说,“兰蒂曾经和一个警察交往过,我告诉过你吗?”
“我想没有吧。”
“她曾经经历过这样一段时期,在她准备公开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之前,有三个月的恐慌期。我想那是心理上的抗拒机制在起作用。那时她跟十几个男人上床。有一次这个警察不举,她嘲笑他,这警察就拿枪抵着她的头,她还以为他要杀了她呢。真该有人杀了她,我干吗又他妈的提起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你问住我了。”
“你今晚有约吗?你还在跟画廊那女人约会吗?”
“我们决定各走各的。”
“那个疯狂的诗人呢?”
“我们从来不算真正在交往。”
“那么你今晚来我家吃饭吧?我的炖锅里有一些诱人的好东西。是我在今天早上还没觉得自己有多生气之前放进去的。法兰德斯牛肉和啤酒、小洋葱、蘑菇还有一堆好东西一起炖着。我还有不少好酒佐餐呢,如果你还是不肯喝酒的话,我也还有几瓶沛绿雅。”
我啜了一口我的苏打水。“我很想去,”我说,“但今晚不行。”
“有事吗?”
“我累坏了。我要直接回家,而我要做的最激烈的活动,就是向上帝的圣约翰祷告。”
“他是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人吗?”
“他是书店业的守护神。”
“是吗?那谁是狗美容业的守护神?”
“我知道才见鬼呢。”
“我希望我们也有一个守护神,我一直不断地被咬、被抓、被浇上尿,我应该有一个可以投诉的地方。既然这样,我想是不是也该有个女同性恋的守护神。还有那些在修道院中隐居的修女,真他妈的该有一个。说真的,你觉得有吗?”
我耸耸肩。“也许哪天会发现吧。我之所以知道圣约翰是因为利泽尔先生在书店后面的房间里挂了一张他的画像。不过一定有关于所有守护神的书。说不定店里就有一本。”
“拥有那家店一定很棒,就像住在图书馆里。”
“有点。”
“待在贵宾狗工厂就像住在狗舍里,你要走了吗?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伯尼。”
“谢谢,我明天会找找,看有没有萨福①的作品。”
①萨福(St.Sappho),公元前七世纪希腊女诗人。生平不详,著有诗集九卷,现仅存一首完篇、三首几近完篇的诗作。传统上认为她是同性恋者,西方语言中“女同性恋者”一词即源自其居住地莱斯博斯岛。
“如果你有空的话。嘿,有没有小偷的守护神?”
“我也会找找看。”
我换了三次地铁来到百老汇大道和八十六街街口,再步行到下一条街的“谋杀案墨宝”书店。在那儿,我把整个购物袋里的书全卖给了卡洛·布莱梅。她收购我所有的经典侦探小说,把这些书卖给她,要比等人来我的架子上挑划算多了。
她说:“陈查理,菲洛·凡斯①——太棒了,伯尼。我有一堆客人等着要这些书呢。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①范·达因推理小说中的侦探。
不知为什么人家都要请我喝酒。我跟她说下一次一定让她请,离开她那里的时候却刚好错过开往西端大道的那班公车,于是我只得步行过市区里的十六条街,走回我的公寓。这是一个凉爽的秋日午后,我发觉走路也挺不错的。待在书店里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也缺乏运动。
我的信箱里有封信,我把它拿上楼扔进字纸篓。电话铃响时我衣服刚脱了一半。是一个我认识的女人,她在切尔西经营一家托儿所。有个孩子的父母送了她两张芭蕾舞票,那不是很棒吗?我表示同意,但接着解释我为什么不能去。“我累垮了,”我说,“我还想不吃晚餐就直接上床呢。我正准备把话筒拿起来不接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