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
那二人被带进大帐,云仁见他们面孔陌生,要开口询问,左侧那人却从袖中掏出一枚黄符,两指并拢,念念有词。这幕甚是怪异,云仁目瞪口呆。
少顷,黄符忽然烧了起来,在他手中化为灰烬,右侧那人吁了口气,缓缓抬头。云仁猛地站起,三两步冲到他面前,却见他眼神克制,这才醒悟,掩饰般地轻咳一声,问:“来者何人?”
车离一拱手:“在下车离,乃朝廷里一名小小太医,但机缘巧合下,得岑大将军信重……”
“嗤!”另一人也卸下了伪装,讪笑道:“车太医真能装,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俩的交情。”
“隔墙有耳。”车离一本正经。
“无妨,我已叫旁人退到帐外”,云仁见适才说笑者是个翩翩少年,面相生疏,却又莫名亲切,便问:“这位是……”
“我叫岑云智”,他缓缓说道:“大哥,十余年不见,你可安好?”
云仁大吃一惊,仔细打量,发觉他容貌俊逸,气度不凡,还带了股斜睨众生、浑然天成的傲气,不由在心底大赞:岑家这庶出的孩子,论皮相、论气质,竟在嫡子之上,令人心折。但想到“庶出”,便又忆起他身世,云仁百感交集,道:“好,好,好……四弟,这许多年,委屈你了……”
☆、转机
第二十六章
对大哥所言,云智并未领情,道:“我在清心观过得挺好,不委屈。大哥与车太医的旧交,车太医信守承诺,没露半点口风,是我自己猜到的。”
云仁闻言,不再避嫌,目不转睛看着车离,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而车离也是同样光景--他两人自函关一别,七年间难得一见,即便见了,也是相隔甚远,中间还夹着诸多旁人,招呼都打不得,更遑论如当年般促膝长谈。
他们对视许久,云智不耐道:“你们看够没?看够了就说正事。”
云仁与车离像才记起身在何处,忙收回视线。车离道:“听说齐军已剿灭契丹主力,想是将军收到元深的信了?”
“正是。”
“元深是云智的师弟。”
“哦?这他倒没说,他连云智都不曾提过。”
“我让他别说的”,云智道:“朝中巨变,我长话短说。车骖的阴谋并非只针对岑家,恐怕连皇帝也在他算计之中。后来事情败露,他极有可能先下手为强,行弑君之举。”
“啊?!”
“这些虽是猜测,但应八九不离十。”车离道。
他们正说着,忽闻副官在帐外喊:“将军!”
“进来。”
“有一人自称是大内侍卫,非要见您。”
“带他来。”
那人一进大帐,翻身便跪:“末将钱忠!有要事报知将军!”
“起来说话。”
钱忠起身一看,惊道:“车太医!你为何在此?”
“说你的要事。”云仁令道。
“是!”钱忠道:“将军,你可知岑大将军入狱一事?”
“嗯。”
“那你又是否知道他被构陷弑君?”
“什么?!”
钱忠将那晚始末说出,云仁浑身发颤,双目赤红:“我岑家对朝廷、对皇上从无二心,却遭如此毒计陷害,果真是,昏君佞臣!”
“这……”钱忠跪下叩首:“此事皇上确有偏失,但真正的黑手,乃是丞相车骖。他才是意图弑君之人。”
他又将车家勾结江六郎等事尽述,车离看向云智:“果如你所料。”
“此时皇帝多半已经死了。”
“遗诏在禁军统帅胡恪手上,车骖拿玉玺为凭,即可公布。我们的处境……”
“车太医说玉玺是公布遗诏的凭信?”钱忠这才明白安泰帝将玺印给他的用意,他伸手入怀,恭恭敬敬地捧出一方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呈给云仁:“将军,皇上将此物交与末将,但想是当时有丞相耳目,他并未明言作何处置。末将自作主张,将它带了过来”,他边说边解开绸布,“将军请看!”
云仁一瞧,惊道:“这,这不就是玉玺?!”
“正是。”
车离长出一口气,几乎要笑了:“天无绝人之路--皇上总算没有昏聩到无药可救,还为我等留下了一线生机。”
“哼”,云智冷笑道:“不过是块破玉,车骖拿不到真的,做个假的不就得了?”
“假玉玺?不不不”,钱忠连连摇头:“这可是弥天大罪啊!”
“他连皇帝都敢杀,造个假玉玺又算什么?”
“云智说得没错”,车离道:“但事出突然,他应当没有预备。玉玺雕琢繁复,且做凭时要交胡恪及百官验看,须做得极其逼真。这需要时间。”
“正对我们有利”,云仁道:“眼下钱忠、车离都可为车骖谋逆作证,以你俩的身份、证言,加之玉玺在此,我要号令众将出兵清君侧,当更为顺利。我这就叫云义来。”
“且慢”,云智道,“钱忠,你身为内廷侍卫,却连太医也认不清楚,真是稀奇。你好好看看,这儿哪有什么车太医,他分明姓秦!”
钱忠立时顿悟,“末将长途跋涉,精疲力竭,一时眼花认错了人,还请秦太医见谅!”
云仁深知云智这话不止是说给钱忠听,更是在提醒自己和车离。眼下要讨伐车家大逆不道之罪,无论车离与车骖有何冤仇,他终归姓车,这身份难免招人闲话,甚至横生事端,须隐去才妥当。念及此,云仁更为佩服这幼弟的心机与审慎。
少顷,云义、元深均被唤来,云仁几句话说清了各人来历,见云义果然无视旁人,只盯着云智上下打量。云智既不避他也不见礼,泰然自若地立着,面上神情还似笑非笑。这令云义大为光火,道:“你便是那贱婢生的崽子?见着兄长还不行礼,果真是毫无教养!”
“二弟!”云仁喝道:“都是一家人,云智生母也是我二人的庶母,什么贱婢不贱婢,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云义还想争辩,却被云仁瞪了回去,云智一笑:“无妨。我母亲本就是下人,我出身低微,比不得两位哥哥。只是长年身处道观,忘了高低贵贱之分,多谢二哥提醒。”
他这番话明里是谦辞,在场之人听了却无一不尴尬,他自己倒没事人儿一般,抄起手不再言语。云仁顿了顿,轻咳一声,开始说正事。如今玉玺在手,事情又紧急,自然不再按前日里元深说的法子循序渐进,他们做了些详尽的安排,只等明日一早便要召集众将,痛陈前情而后举起义旗。商定完毕要各自散去时,云智意味深长地问:“大哥,讨逆檄文由你亲自来写?”
“正是。”
“我觉着有一人或可从旁协助。”
“哦?是谁?”
“秦太医。我看他他谈吐不俗,见地非凡,应当能助你一臂之力。”
云仁对云智这般用心大为感激,表面却不动声色,“如此甚好。只不知秦太医意下如何?”
车离拱手道:“若将军不嫌,秦某自当尽力。”
他二人留在帅帐,其余人等各去下处。云智、元深同住一间偏帐,安顿好后,元深撇嘴道:“你那个二哥真是讨厌得很,你们兄弟十几年不曾谋面,他一见你,没有丝毫欣喜之情也就罢了,竟还吐出那种难听的话,实在可恶至极。”
“他想是深得我那祖母真传,把嫡系看得高贵无比吧。”云智冷笑。
“哼!”元深不屑:“才不是呢。他明明是看你品貌气度都远在他之上,心生嫉恨——小人一个!”
“不怕君子之恨,就怕小人之妒。以后得防着他点。”
“那倒不必”,元深面露微笑:“你大哥向着你就够了,他不敢造次。方才在大帐里他胡言乱语,你大哥瞪他一眼,他便一言不发,好生解气。”
“依你看,我大哥这人……”
“他是好人”,元深正色道:“云智,我知道你对岑家殊无好感,但你大哥,与你祖母、父亲却又不同。我虽对大户人家的规矩不甚了然,有一条却清楚明白——没有名分的女子,即便为主人生儿育女,也仍是下人。你生母至死都未被岑家接纳,你大哥却在众人面前尊她为庶母,这份心意已是难得。日后你要有所成就,事事都得倚仗他,你对他别存着诸多偏见才好。”
“哟”,云智讪笑:“他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让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
“我不是同你说笑”,元深辩道:“岑将军真的是好人。我来阳城后依你所言,没提过你的名字,更没说我是你师弟,就当个传信的小差役,但岑将军对我礼待有加,我些许拙见他也肯采纳,仅不以出身看人这点,他就高出旁人许多。”
“能得车离那般才俊折服,我大哥自然有过人之处。但我猜疑惯了,不会因几件小事便深信于他。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我要再多看看。时候不早了,睡吧。明天还有大戏要做。”
“嗯。”
☆、圣人?恶人?
第二十七章
云仁同车离在大帐中写那檄文,诸多事实在案,二人又皆擅笔墨且心有灵犀,无需推敲,一气呵成。不到一个时辰,这篇慷慨激昂、洋洋洒洒的檄文便写就了。
车离放下笔,笑道:“如此畅快淋漓,倒与你我七年前在函关时高谈阔论无异。”
“是啊”,云仁叹道:“彼时我二十有四,满腔热血,誓要报效朝廷,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哪料到有今日之事,父兄罹难,妻小不保……”
“并非妻小都未保全”,车离直视云仁:“你那妾室,户部侍郎李成玉的庶女,事发时恰巧回娘家省亲,似乎还带着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