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们师兄弟三人,果然就数你记性最好,甭管是谁、甭管是多少年以前、甭管说了啥,你都能一字不落地讲出来。”
“那是!”元深得意地笑道:“前年元宵节咱们到镇上玩儿,你买糖葫芦欠我二钱银子,现在都还没还呢。”
“瞧你那抠门劲儿!”云智被他气乐了:“得,这笔账你就记着吧,等哪天我飞黄腾达了,来找我要,我还你二百两黄金!”
“一言为定!”
“好好好。对了,韦冉呢?他怎么没来?又在研习典籍?”
“嗯。两个时辰前就锁了房门,说是诵读到紧要处,谁也不许打扰。”
“成天闭门不出,我看他是要走火入魔了。”
“别咒他!”
“还用我咒?!”云智叫道:“你没发现吗?这两三个月他面相像老了十岁,白头发都长出来了!修行这种事,师父说了,要循序渐进,哪儿有他这么急于求成的!”
“要你管!”元深似乎不想说这个,另起了话头:“那仪式,师父帮你做了没?”
“没。又不是多难,我也不想再看师父伤心了。让韦冉帮我做就行。”
“哦。你真的想好了?”
“嗯。”
“那咱们这就去找他吧。虽然他说不许旁人打扰,但我们又不是旁人,他不敢把我们怎样。”元深作势要起身。
“这倒不急”,云智拉他:“我有更要紧的事问你。”
“说。”
“元深师弟”,云智站起身作揖:“你与在下相识相知,已逾十二载。在下年幼离家,与遭弃无异。幸得你及韦冉师兄、玄成子师父厚待,才有今日。在下此去,前路茫茫,心下惶恐,故有不情之请……”
“噗嗤!”元深笑得直不起腰:“好了好了,你不就是想让我和韦冉跟你一块儿走么?掉得这书袋,我直起鸡皮疙瘩。”
“你答应了?”
“是啊。诶,我说你怎么一点也不喜形于色啊?”元深顿了顿,恍然大悟,抬手便打:“你早就猜到我会答应,故意说那些拿我寻开心是吧?”
云智躲开他的追打,笑道:“许你记性好,就不许我也记性好?当初我说一身本事不用可惜,你还不是在旁边使劲点头?”
“亏你还记得”,元深眼珠一转:“那你一定也还记得那天韦冉说的吧?你要是想叫他也下山,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当然记得,所以本来也没打算去劝他啊。再说我俩都走了,师父怎么办?韦冉在这儿还能侍奉他老人家,挺好。”
“你这个人,真正是怪得很。自家死了那么多人,一丁点悲伤都看不出,像是个没有心的人似的,可偏偏又这么记挂师父,搞不懂你。”
“这有什么”,云智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早当清心观是家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自然要记挂的。至于那个岑家,不过是我一展身手的垫脚石,哪有人会为垫脚石的好歹伤心。”
“喂!”元深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这种话可不能再乱说,尤其你家日后若真有了那番大富贵,你说这些是要掉脑袋的!”
“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不用你说。”
“是啊是啊。你才是高门大姓,上得了台面的规矩,你天生比我懂得多,是我杞人忧天……”
“你生气了?”
“没有”,元深吸了口气,直视云智:“我也不是傻子。出了这清心观的门,我们就再也不是师兄弟了,而是主仆。这点我早有觉悟。我随你下山,确实是想成就一番事业,但无论做什么,都要依附于你。因此你任何决定,我都会全盘照做,连为何要做,我也不会多问半句。”
云智看着他,良久后一拜:“多谢!”
“爱卿平身。”元深大笑。
“大胆妖道!我要将你剥皮抽筋!”
“救命啊!韦冉师哥!云智要杀我!”
两人嬉笑着往韦冉房中而去。
☆、言辞杀人
第七章
韦冉的房里亮着灯,果然还在挑灯夜读。他开了房门,让两位师弟进来。分明只比他们年长一两岁,但他看着竟像是年届三十的人了,举止也无比沉稳。
“你们明早走?”韦冉剪了剪灯芯,让屋里光线更亮点。
“嗯。”
“是要让我来做那仪式吧?”他问云智。
“正是。”
“好。来这边坐。”
云智坐在蒲垫上,解开束在头顶的发髻,轻声说:“开始吧。”
半个时辰后,韦冉将云智的长发梳成个寻常人家少年的样式,说:“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清心观的弟子了。以后,好自为之。”
眼看气氛凝重,元深撇撇嘴,大咧咧地在云智身旁坐下:“韦冉师哥,你梳头梳得真好看,给我也梳个一样的。”
韦冉一边帮他梳,一边吩咐云智:“我准备了几套衣服,在那边的柜子里,去拿上,你们明天下山时穿。”
“谢谢师哥。”
“不过是几件穿旧了的布衣,用不着谢”,韦冉淡淡地说:“绫罗绸缎你今后有的是机会穿,这会儿,还是别太招摇的好。”
“是。师哥,我们走后,请你一定要照顾好师父。”
“嗯”,他边答边拍拍元深肩膀:“你抖什么?好不容易梳好,又给你抖散了。”
“师哥……”元深抬起头,满脸是泪:“你别……别操那么多心,也别……别读那么多书,事情都是注定的,你……你改变不了……”
“知道了”,韦冉看着他,微微皱眉:“修行之人,不要这样婆妈,哭哭啼啼不成个样子”,他将一面铜镜递给元深:“好了吗?好了你们就走吧。”
“那明早……”
“明早不用再来了。”
“师哥……”
“不许再哭。元深,下了山要守规矩,别跟云智嬉笑打闹,没大没小,让人看了笑话,云智也不好做。”
“嗯。”
“快走吧”,韦冉推着他两人出门:“这间小屋子里挤着你们俩,闷都闷死了。尤其是元深,哭一会儿还打嗝,神仙也能给你吓跑。”
元深被逗笑了,争辩道:“那是我十岁前的事情,我现在都快十七了……”
他们走后,韦冉想插上门闩,手指却一直发抖,他连试几次都对不准,只得停下,两滴泪落在手背上。
第二天一早,云智、元深从清心观走出,没再与其他师兄弟道别,守门的小道童见是他们,也没多问。
他们慢慢地走在山道上,元深开口:“云……不对,少爷……”
“干嘛啊你,这儿又没旁人,瞎叫什么。”
“这可不是瞎叫,我得养成习惯,不然以后在人前还对你直呼其名,不就麻烦了?”
“别,习惯不赶在这一时,我俩都扮成普通百姓,你叫我少爷才惹人起疑。”
“也是。那我暂且还叫你云智。”
“嗯。”
“你说那樵二发现我们走了,会不会追来?”
“当然会”,云智说着索性在路边坐下:“反正迟早都要解决的,不如等着他,把话说清楚。”
果然,不多时樵二急慌慌地朝他们跑来,见面便要下跪,被云智拉住:“我们不跟你走,你请自便吧。”
“这可不成!四少爷,老夫人千叮万嘱,一定要我将您送到岑大将军那里!”
“你还是把我那祖母的话当圣旨,真可笑。罢了,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四少爷请讲!”
“从前有个大户人家,老爷娶了几房妻妾,生下三个儿子。一天夜里,这老爷喝醉了回到家,见一侍婢长得颇为乖巧,于是动了邪念,将她奸污。后来这事传到了那人家的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勃然大怒,破口大骂,说是侍婢勾引老爷,居心不良。说来也巧,就那一晚,侍婢竟然有了身孕。老太太更加气愤,将那侍婢赶去做杂役,又纵容旁人对她百般言辞侮辱。侍婢不堪重负,投井自尽,却被救起,可当夜就早产了。老太太听说她生了个男孩,勉为其难来看看,结果发觉那孩子异于常人,或许日后会成大器,便叫老爷的正妻收养了他。但他那下贱的生母是万万留不得的,因此老太太授意让她自生自灭。可怜她身体本就虚弱,又刚生产,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躺在床上,哀哭半夜,终于断气。此事从始至终,老爷都知情,却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半句话也没替侍婢说过。外人看来,老太太对这排行第四的孙儿格外宠爱,吃穿用度从不亏待,还请最好的大夫来给他治病。孙儿呢,也对慈爱的祖母极为依赖。直到他五岁那年,一位道人来到家里,说是要带他上清心观。老太太初时还不肯,道人便对他说,这小孩若是离家修道,将来就能替你们消灾挡祸,他一人孤零零地去受修行之苦,你其他的儿孙才能得到保全。老太太闻言立马应下了,当即就要赶这孙儿走。孙儿年幼,哪里懂得这些?只顾抱着祖母的腿哭闹,却不料一直对他关爱有加的祖母强行掰开他手,将他塞给下人,自己转身离开,头也没回过一次。倒是看顾着那孩子长大的嬷嬷不忍,边替他收拾行装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她怕也没想过,那哭个不止的五岁孩童,真比旁人伶俐得多,她所说的每个字他都记下了……”
樵二越听越慌,浑身发抖。连元深也惊呆了——他虽然知道云智的出身,却不知背后还有这一段曲折。
“好了,讲完了”,云智冷眼看着樵二:“还没听明白吗?那我再说得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