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仁抬眼一看,见此人是调集粮饷的司马之一,似由兵部侍郎车辕保举。“来人”,云仁唤道:“将大将军手书呈上,交由诸位传阅。”
司马看过手令后,仍是愤愤不平:“决战事大,没有皇上圣旨,我等不敢妄动。”
在他挑头之下,先后又有几位副将、知事等纷纷起身发言,这些人相互撑腰,言辞越发激烈,而其余将领们又都求战心切,两方在帐内你一言我一语,吵将起来。云仁冷眼旁观,并不阻止。那司马见状更是得寸进尺,嚷道:“将军若一意孤行,就请将我等就地免职!”
云义身侧的一位副将怒道:“你敢抗命?”
“大将军之命与皇上圣旨,孰轻孰重?”司马振振有词:“圣旨未下,我等即便抗了命,又能如何?”
“军情紧急,岂可枯等?你张口圣旨,闭口圣旨,难道你以为皇上和你一样是个怂包,眼睁睁看着契丹人到家里杀了个来回还无动于衷?”
“皇上圣意岂是你能妄揣?总之,没有圣旨,我等绝不妄动!出兵前皇上的旨意分明是击退契丹,现在大将军却说要主动决战,大将军抗旨在先,我等抗命有何不可?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说了算!”
云义冷哼一声,突然暴起,揪住司马掼倒在地,一脚踩在他胸膛上,喝道:“将军让你说话是看得起你,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连大将军抗旨这种胡话都说出来了!挑拨君臣,动摇军心,留你这祸害何用?”他话音未落便抽刀出鞘,一刀下去,司马身首异处。这幕极其突兀,众人都反应不及。云义持着尚在淌血的刀,环视四周,问:“谁还有异议?”
大帐里一时鸦雀无声,云仁淡淡说道:“看来是没有了。但适才反对出兵的那几位,留在军中也是祸患,你们罪不至死,暂且押下去关起来吧。”卫士闻声而动,将那几人拖走。
此时剩下的已全是岑家军的将领,再无外人,也无二心,云仁才下令道:“此番出征,本将代大将军统帅之职。岑云义!”
“在!”
“你任中军主将!”
“是!”
“何仲孙明,你二人分任左右先锋!”
“是!”
一番布置后,云仁令将领们解散,即刻去各做准备,三日后开拔。
云义独自留下,望着坐在帅椅上,略显疲惫的大哥,道:“刚刚那些大唱反调的,都是车家的势力吧?”
“嗯。”
“这下可是彻底与车骖翻脸了。”
“车骖算什么?我们跟皇上都撕破了脸皮,往后……”云仁惨笑。
“大哥,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也不必再多想了。”
“是啊”,云仁倏然起身,“早前我劝父亲攻打契丹,灭其主力,保百姓数十载安宁,父亲还有顾虑。可现如今,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了。日后无论我岑家如何,至少留下个边关宁定的结果,也算为天下苍生做了件好事。”
“大哥真是忧国忧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把什么百姓、苍生挂在嘴边”,云义讪笑:“我可没有这样的胸襟,这一仗,我就为父亲打,打赢之后,再做他图--若朝廷铁了心对我岑家不仁,那也别怪我们对他们不义了!”
“住口!”云仁喝止他:“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岂能胡说?”
“我胡说?大哥,你敢说你没想过今后的事?难道我们胜了朝廷就会网开一面?会把岑家灭门的元凶绳之以法?那元凶究竟是谁,你心里没数?皇帝下了狠心要尽剿岑家,不管我们做什么,都难逃一死。难道我们要一辈子躲在关外?那父亲又怎么办?我相信他老人家孤身回朝绝不是只为了让你我多活两天!”
“你住口!”云仁再度喝道,兄弟俩对面站着,都是双目赤红,口喘粗气。良久后,云仁先低下头,手撑桌角,他想起了父亲信中的“清君侧”,也早就明白“清君侧”并非治本之法,但这其中的利害太过骇人,他无法像云义那般毫无顾忌地宣之于口,也不忍再用些虚假之词强压云义,只好闭了闭眼,道:“有些话不可妄言,须知隔墙有耳,不要因一时失言而给自己遭来祸患。”
他如此一说,云义自然懂了,点点头:“谢大哥提醒。该如何行事,大哥比我清楚。往后我再也不会胡言乱语,一切全凭大哥决断。”
“好,好。你先下去吧。”
“是!”
☆、秦家庄
第十九章
吴老四护着吕弘和游儿直抵秦家庄,庄主秦迅,即车离外祖,阅毕书信后笑容满面,道:“一路辛苦!到了我这庄中,便无须再有顾虑。这庄子守卫森严,我那些徒子徒孙,个个武艺高超,必能保你们周全!”
游儿同吕弘卸去伪装,又梳洗一番后,再度来到秦迅跟前,秦迅拍手叫好:“真是个俊俏的小丫头,我孙儿有眼光!”
“什么小丫头啊”,游儿撇嘴,“我都是小丫头她娘了”,她说着抱来女儿:“璃珠,叫曾外祖父。”
“曾外祖……”
小女孩口齿不清地叫着,秦迅止住她:“别别别,这样拗口的称呼,太难为孩子了。离儿叫我爷爷,依我看,游儿你也就叫爷爷吧,璃珠,叫太爷爷!”
“太爷爷!”璃珠脆生生地喊道。
“好!好!”秦迅大笑,对吕弘说:“亲家公,我叫下人备些酒菜,为你们接风洗尘。”
“多谢秦大侠!”
几人入席后,推杯换盏,相谈甚欢。游儿问秦迅:“为何相公会叫您爷爷呢?您分明是他外祖。”
“哈哈”,秦迅笑说:“我初次见我那孙儿时,他两三岁,别家孩子在那岁数都能背些诗词了,他却连爹、娘都叫不清楚,你还指望他能喊出声外祖父?我女婿虽不是江湖中人,倒也颇有豪爽之气,他说横竖离儿的亲祖已过世,索性就直接唤我做爷爷,这音离儿发得可顺畅,就这么叫了下来。这傻孩儿,愣是让我外孙变了亲孙,如今还多了个亲孙媳妇!”
“爷爷说得不对”,游儿皱着眉反驳道:“有言道水深则流缓,人贵则语迟。我相公是有大智慧的人,他才不傻!”
“啊?”秦迅一愣,旋即大笑:“哈哈哈哈!你这闺女,为了自家相公,连我这爷爷都不放在眼里了!”
“游儿,还不快快认错?”吕弘训诫道:“贵人语迟岂是你那样用的?真是胡诌!”
“不妨事不妨事”,秦迅爽朗地摆手:“游儿这般护着我那傻孙儿,我高兴得很。亲家公你也不必拘礼,我们这些粗人,不讲那套酸不拉几的规矩。你看我年届六旬,也从不自称老夫——我身强力壮,压根儿不老,又何必随世俗的玩意儿?你们也一样,在我这儿,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千万别拘谨!”
秦家庄无拘无束的风气比车府更甚,游儿在此如鱼得水,璃珠也很是亲近这位人高马大、声如洪钟的太爷爷,母女俩时常看庄内人练武,这些人有个磕磕碰碰,吕弘便施手医治,众人相处融洽。游儿见秦迅武功出神入化,不由疑问:“爷爷,您这样厉害,为何不教教我相公?他手无缚鸡之力,书生一个,连自保都做不到。”
“你呀,你以为我不想教他?离儿就这点最最让我头痛。想我那女儿,虽是女子之身,却也是极有天资的,嫁人之前她曾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小有名气。可惜离儿丝毫没承继到她,尽捡了些我女婿的书生气。我这个女婿,若是能跟我女儿习些招式,也不至轻易……”
见秦迅面露悲痛之色,游儿自责嘴快,忙安慰道:“爷爷别这么说。相公同我讲过他叔父,那个车骖,心狠手辣,歹毒无比,做尽了坏事。我们今日逃难来此,也全拜他所赐。这等歹人,哪里是寻常手段防得住的?”
“是啊”,秦迅点头:“我原想一辈子将离儿置于我庇护之下,但离儿说那车骖行事狠绝,迟早要到秦家庄斩草除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迎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眼下可不就是你死我活的时候了”,游儿眼圈发红:“车骖他们势力庞大,又得了皇帝的授意,原先我想着相公找到岑家做靠山,可保性命无虞,不料那岑家一夜之间就被灭门,剩下几人也是风雨飘摇,自顾不暇。相公他……可怎么办呐……”她说着说着落下泪来。
“闺女莫哭”,秦迅道:“你都说离儿有大智慧,他选中岑家必有他的道理,我也信他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岑家的状况离儿曾写信与我说过一些,那一家子都不是泛泛之辈,再加上离儿全力佐助,定能扭转颓势!”
“嗯!”游儿擦干眼泪,点头道:“我相信我相公!他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我们这家始终是不会散的,生与死都在一处!”
“这可不成!”秦迅急道:“离儿将你母女二人托付于我,我定要保你们周全才行!”
“爷爷,您说得对”,游儿正色道:“璃珠是相公的骨血,她不能死。至于我,若相公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一定要去陪他的,不能让他黄泉寂寞。到时还望爷爷成全!”
“好孩子……”秦迅声音发颤,无法再言。
这日长安天色阴沉,甘露宫内午间时分便掌上了灯,岑云贤坐在镜前梳头,红儿在她身后立着,满眼不忿,终是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道:“主子,您又要去求见皇上么?别去了,这都多少回了,皇上不会见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红儿,你别拦我。”云贤低声说。
“前儿您在殿前跪了半个时辰,不也给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