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车离笑道:“原本便是要请你们来的,又怕你们嫌我这里简陋。”
“车太医真会说笑”,元深插嘴道:“你府上比起清心观,已是天壤之别,我们怎敢嫌弃。”
“如此甚好。我叫贱内出来。”
“请。”
少顷,一妙龄女子从后堂走出,只见她体态轻盈,秀发如云,明眸皓齿,两颊饱满,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叫人眼前一亮。这便是车离的正妻。早年他在一吕姓名医门下求学,与其独女相识,此女闺名游儿,生性活泼,伶牙俐齿,甚是讨喜。车离同她感情甚笃,又无父母之命非要他娶个与车家匹配的名门闺秀,征得游儿父亲同意后,两人便成了婚。婚后数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有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车离从未动过纳妾的心思。游儿在车府无拘无束,是以虽年过二十,却仍有些少女情态。
她与云智、元深见了礼,丝毫不把他们当外人看待,大方攀谈起来:“两位小师父果真不愧是修行之人,仙风道骨。”
“夫人过奖。”元深谦道。
随后游儿着下人布置了餐食,四人同桌而坐,相谈甚欢。但云智与车离有正事在身,故他二人谈得多些,游儿便和元深叙话,也有说有笑。推杯换盏间,都略带醉意,言辞更放得开了。元深问起游儿为何会嫁与车离,她笑说:“我啊,未出阁时便立下宏愿,定要嫁个独一无二的美男子。”
元深瞅了瞅车离,也笑:“那夫人得偿所愿了。”
“原是如此”,游儿故作惋惜:“可见了你师哥,才发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云智闻言一笑,并不搭腔,倒是车离委屈了:“夫人这么说,可真叫我伤心。”
“我讲两句实话而已,你伤什么?”游儿瞪他,随即眼珠一转,补道:“若作夫妻,还是我家相公更好。不似这位云智师父,一张利嘴,为人又强势,平日里少不得欺负人。”
元深心有戚戚,连连称是。
云智笑:“我生来就是这性子,惹得夫人不快,我也没办法。夫人,不必师父来师父去,听得怪别扭,直呼名字便可。”
“好啊。”
“夫人娘家可还有亲人?”云智问。
“家父也在长安城内,开馆行医。”
“唔。”云智应了声,举杯不语。
游儿见状明悟,施施然起身道:“我去后园照看小女,先失陪了。”
她走后,车离微笑:“云智,你特意支开贱内,要说的约莫是与我所想一致吧。”
“早料到车太医行事谨慎,对家眷必有打算。”
“不错。我表面风光,实则朝不保夕,妻女自是要早做安置的。”
“哦?是何?”
“外祖是江湖中人,我成年之前全仗他庇佑。今日之事,预先也知会过他。”
“那就烦请车太医尽快将夫人、千金及老丈送走,消除后顾之忧。”
“我早有此打算,只是我叔父一直派人监视……”
“这好办”,云智与元深对视一眼,道:“我师兄弟二人也学了些雕虫小技,送他们出城这等小事,不在话下。”
“那便多谢了。不知何时能出发?”
“明早便可。”
“好。”
云智又交待车离备下些东西,才与元深下去歇息。
次日清早,元深便被领到内堂,游儿已在那里等候,元深问:“都备齐了?”
“是。”丫鬟答道,打开桌上的木箱。元深查看后,对游儿说:“这便开始吧。夫人,得罪了。”
“哪里的话。请。”
那箱里装着的是黄纸、朱砂、桃枝等物,元深将之一一取出,画了些极为繁复的符,再将那纸蒙在游儿面上,两指并拢,轻叱一声,随即取下黄纸一抖,纸便自燃起来,顷刻间化为灰烬。再看游儿,竟是满脸皱纹、两眼浑浊、嘴角下垂,与六旬老妪无异。车离大为惊叹:“好手段!若非亲眼所见,我断然不会相信!”
“车太医过奖”,元深赧然一笑:“易容的功夫,云智远在我之上,我只可变些生人外貌,但云智……若有生辰八字,他便能指谁变谁,惟妙惟肖,连近亲都难辨真伪。”
车离闻言,心下一动,当即有了些主张,惦着回太医院当值时便要着小安子等速速去办。此为后话。
这边厢游儿听他们惊呼,急急揽镜自照,被镜中的景象吓了一跳:“天!我怎会变成这幅样子?”她抬手摸脸,更惊:“我这脸……摸着还是同往常一般,这是……”
“易容之术,千变万化”,元深解释道:“我这一种,实则是障眼法。夫人,我再给你一道符,到了秦家庄,你将此符焚烧后兑水喝下,法术自破。”
“这么简单?那要是变不回去,我可跟你没完。”游儿瞪眼。
元深拱手道:“夫人放心,我施的术,我自有分寸。”
“哎呀,你紧张什么?”游儿掩嘴笑:“我吓吓你而已,你的道行我自是放心的。再说了,就算真变不回来,相公也不会嫌弃我。”
“那自然”,车离微笑着看她:“夫妻结发同心,我怎会因些许皮囊之变嫌弃于你。”
游儿听后粲然一笑,元深道:“夫人,易容改变的仅仅是外表,要做到形神兼备,还得请夫人在神态、姿势上多加注意。”
“嗯,我知道。”
这时管家来报,说找的人已经到了。车离叫带上来,那是个挎着果篮、包着头巾的真老妪,她被带往卧房,换了装束,一炷香后,游儿出来,学那老妪佝偻着腰,碎步而行,竟无丝毫破绽,元深拍掌叫好,直说“夫人悟性极佳”。
此时,长安吕氏医馆尚且闭着门,就见一人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死命拍门,边拍边喊:“吕大夫!吕大夫!救救我啊!”
这人正是云智。他先前随车府下人出来,装作到集市采买,几番步速变换、穿街过巷后,便甩掉了跟踪。他在暗巷里换了外衫,又稍做易容,扮成病人,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医馆。
馆内小徒听到声音后,前来开门,并扶着他去见吕弘。进得屋中,他便附在吕弘耳边,悄声说:“我从车府过来,有要事。”
吕弘当即支走小徒,让他坐下。云智从怀里掏出车离手书,吕弘接过细看后敛容道:“有劳小师父,我吩咐徒弟几句后便跟你走。”
云智给吕弘也易了容,仍是老者,只变了相貌,又让他换上破旧的布衣,才从医馆后门悄然潜出。他二人顺利出城,在约定处见到元深与游儿所扮的老妪,还牵着个衣着朴素的小女孩,彼此都放下心来。
他几人做商贩打扮,似一家几口,走在道上毫不起眼。行了约四五里路,进入一个小村,在村中七弯八拐,找到一户人家,那家的主人姓吴,人称吴老四,表面是个马夫,实为车离早早安排在那处的可靠手下,见了他们,立刻转身从院中牵出马车,让游儿和吕弘抱着孩子坐进去,又对云智抱拳道:“请转告车太医,他交待的事我吴老四定会照办,几日内便将人安全送到秦家庄,而后回来复命。”
“好。”
目送马车走远,云智才和元深回城。
☆、肃清
第十八章
大军要出阳城,寻契丹主力决战,这等动作自是得善加筹划,但如今时间紧急,显是不能按寻常惯例行事。云仁先单独找了云义商议,他问道:“依你看,我们带多少兵马出去?”
云义斩钉截铁:“只留两万在城中,其余全部带走。”
“与我所想一致”,云仁点头:“我们手中的筹码越重,父亲在朝中才越安全。只怕军中有人对此异议。”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顾不得那些虚情假意了。”
云仁明白云义所指,虽心有不愿,但深知此时再无他法,故也并未反对。他说道:“我们出城要快,但抵达契丹大营后,却不可急于开战。在得到确凿有利的消息前,定要将大军置于你我二人的掌控之下,且要留在关外。”
“大哥是怕皇帝下旨虢夺我们的兵权?”
“正是。”
“那所谓确凿有利消息又是何意?”
“父亲说过,我们在内廷有眼线,那人传出的消息必是确凿。至于是否有利,我们暂且无法预知,唯有等待而已。”
“也可。消息到了再做决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我们会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我留些亲信在阳城,一旦朝中来人,即刻领来见我。”
“好。那我这便去召集众将集合。”
“让卫队也到大帐中等候,你做好安排。”
“大哥放心。”
不多时,十数将领都进了大帐,分两侧坐定,云仁端坐帅位,云义坐在左首,他们手下的精锐卫士围于四周。云仁开口道:“前日契丹袭营,劫走俘虏,杀我朝廷命官,此等挑衅令大齐军威受损,绝不可坐视不理。契丹多年来屡屡进犯,使我边关不得安宁,究其根源,皆在于大齐一直取守势,未能一举将契丹主力歼灭,才让他们稍加休养后又卷土重来。大将军此前已有意扭转此局面,奈何家中有事,未及实施,故将重任交与我等。望诸位不吝心力,勿负大将军所托。”
“将军示下,我等定当万死不辞!”众人齐呼。
“好!本将心意已决,留两万兵马驻守阳城,其余人等,随本将出城杀敌,定要毕其功于一役!诸位可有异议?”
“将军”,一人起身行礼,道:“大将军走得仓促,将军说与契丹决战是大将军的意思,但我等并未得到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