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永康元年(300年),贾后派孙虑到许昌去杀害废太子遹时,他已经是以东中郎将镇守许昌的大员了。据《晋书》本传的记载,他积极配合了孙虑的行动。传文接着说,他先迁宁北将军、青州刺史,再迁宁朔将军、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似乎是贾后给他的奖赏。但事实上这不大可能,因为废太子在三月份被杀害,贾后到下个月就遭了灭顶之灾,时间太局促,所以升迁的事可能在稍后一点,而他与废太子之死的关系,当时竟没有人过问。由于史籍没有确切的记载,我们只能存疑了。总之,永宁元年(301年)成都王颖在邺起兵时,王浚已在幽州,这点是明确的。
王浚不支持成都王颖的行动,禁止辖区内的人员加入成都王的军队。他采取的是观望态度,想乘时局变化从中渔利。他见鲜卑部落骑兵强悍,又想利用他们的力量,就把一个女儿嫁给段部的首领段务勿尘,另一个女儿嫁给宇文部的别帅素怒延,并上表给朝廷,封段务勿尘为辽西公。以后王浚用段部和乌桓的兵力打破邺城,已见前文,不再详述。东海王越与河间王颙为敌时,王浚使部将祁弘率鲜卑、乌桓兵做东海王军的先锋,进攻关中,在长安大杀大抢,这事也已见于第五篇,这里略提一下,目的是请读者注意:王浚对邺、长安两大名城的破坏,负有不可饶恕的罪责。同时也要请读者注意:王浚可用之将,不过祁弘一人,所用兵力,全仗鲜卑、乌桓骑兵。由此可知,他的实力有限得很。
王浚自己感觉很好,他还没有打过败仗。永嘉三年(309年),祁弘和段务勿尘在石邑(在今河北石家庄西南)打败过石勒。同年,他利用石勒打破信都(今河北冀县)、杀死冀州刺史王斌的机会,扩大地盘,自兼冀州刺史。永嘉四年(310年),祁弘在广宗(今河北广宗东南)打败汉冀州刺史刘灵,把他杀死。晋朝越来越衰败,王浚的势力却越来越强盛兴旺,他就未免忘乎所以了。
永嘉五年(311年),荡阴之役王衍等全军覆没后,在洛阳危城中的晋怀帝对王浚抱有幻想,加给他“大司马、侍中、大都督、督幽冀诸军事”的官职。然而王浚并没有“勤王”的打算,倒是滋生了割据称霸的野心。
这年六月,洛阳陷落。八月,王浚布告天下,说是立了一个皇太子(此人是谁,似乎当时也没有人知道),受中诏承制封拜(受密诏由他任命官吏),换句现代的话说,就是在幽州设立临时政府。他自封尚书令,也就是做临时政府的行政首脑。
当时王浚有一个有利因素,他却没有本领运用。洛阳陷落后,中原士大夫流散四方,其中北迁的都以蓟为首选的安身之处。王浚如果真是汉高祖、魏武帝一般的人物,正好招纳天下俊杰,好好地干一番事业。无奈他不过是汉末袁术之流,可能还不及袁术,因为袁术尚能赏识孙策,王浚却并没有类似的举措。他残忍多疑,对北上流民不加招抚,反命所部官吏逮捕杀害;对士大夫不知礼遇,许多流寓的人士也往往弃之而去,到辽东投鲜卑慕容廆了。
接着,王浚在军事上也遇到了危机。永嘉六年(312年),石勒从淮北北还,取襄国(今河北邢台)为据点。这当然为王浚所忌。十二月,他使段务勿尘的儿子段疾陆眷与兄弟匹磾、文鸯、堂弟末柸等率兵五万,进攻襄国。鲜卑军的战斗力很强,石勒几次出兵交战,都打了败仗。石勒与众将商议,谋士张宾、勇将孔苌献计,用示弱骄敌的策略,破其最精锐的段末柸部,使其余的不攻自溃。石勒依计,守城不出,在城墙上凿了二十多道突门(留几寸厚不予穿透,以利出击时推倒冲出),作好突击准备。段部将士见石勒军不敢出战,都懈怠下来,有些人竟放下武器,卧倒歇息。石勒在城上见了,命孔苌率领精兵从突门出击。孔苌直冲段末柸的营盘,不曾得手,便抽身撤退。末柸恼怒,自负勇猛,追将过去,即被石部围住擒获。疾陆眷等不敢再战,纷纷退却,被石勒军打得大败。
石勒不杀末柸,而是派使者向疾陆眷求和,表示愿意释放末柸。他说:“鲜卑与我无仇,不过为王浚所使。杀一人而结一国之怨,这绝不可取。而放了末柸,他们一定不再为王浚所用。”他估计得非常正确。疾陆眷很高兴地同意讲和,石勒便使儿子石虎和疾陆眷结为兄弟,自己宴请末柸,认他做干儿子,放他回去。末柸感激涕零,在路上三次向南跪拜。段部与石勒和好后,王浚在军事上就再也没有优势了。他的爱将祁弘也在此前于一场大雾中与石勒军遭遇时为石部所杀,至此他连可用之将也没有了。
王浚仍不醒悟,他根据一些莫明其妙的“谶”(预言),自以为命里该当皇帝。他与幕僚商议,头脑清醒的都劝他不可以走这条路。建兴元年(313年),刘亮、王抟、高柔都因反对他称帝被杀。有一个不做官的名士霍原,只因被问称帝事时不肯回答,便被他加上一个“通盗”的罪名杀了。从事韩咸据亲身见闻,称赞慕容廆能够招贤纳士,用意在希望王浚能效学慕容廆的长处,王浚却认为他意在讥刺,大为光火,也把他杀了。王浚任用的都是些贪财苛刻的小人,如枣嵩、朱硕之流。民谣说:“府中赫赫朱丘伯,十囊五囊人枣郎。”(丘伯,朱硕字)百姓苦于苛政,很多人逃投鲜卑,王浚的日子不会很多了。
石勒想一举消灭王浚。张宾献计:先卑辞厚礼,诈称要降,然后出其不意,突袭蓟城。建兴元年十二月,石勒派人多带珍宝,上“表”给王浚,自称本是“小胡”,乱世聚众,但求保全性命;中间说如今中原无主,“殿下”是北方望族,“为帝王者,非公复谁!”最后表示愿意归降,“奉戴殿下如天地父母”,希望王浚对自己“视之如子”。这一番甜言蜜语正投合王浚的心思,他竟不防其中有诈,信以为真。
建兴二年(314年)二月,石勒从襄国出兵。三月,兵到易水,守将飞报王浚,准备抵抗。王浚大怒,说:“石公来,正是要奉戴我,敢说打的立斩!”部下谁都不敢再说抵抗。初三清晨,兵到城下,喊守门官开门,长驱进城,大肆劫掠。石勒进府登堂,王浚方知不好,却已被拿下。他大骂胡奴骗人,反被石勒训了一顿:“位居高官,手握强兵,而坐观本朝倾覆,不肯救援,乃欲自尊为天子,不是凶逆,又是什么?”石勒骂得句句在理。王浚最后在襄国被祈了脑袋,年六十三岁。石勒在蓟城只住了两天,一把火烧掉宫室,仍回襄国而去。
再说刘琨。
刘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今河北无极东北)人,惠帝初年,他与兄刘舆均名列于贾谧的“二十四友”之中(参见第二篇),是个有名的文士。他曾与祖逖同任司州主簿,都有英气,曾同被共寝,交情很深。有一次,半夜听见鸡啼,祖逖推醒刘琨,说:“此非恶声也。”两人就起身舞剑(史籍只说“因起舞”,当指舞剑)。平日里两人谈论时事,颇多感慨,都想在“四海鼎沸,豪杰并起”的时代有一番作为。但是论两人的才干,刘琨似乎不及祖逖。祖逖北伐,至少能够在淮北打开局面,使石勒不能南侵。刘琨做并州刺史,却始终不能挽救危局,终于以身殉国。这与他所处环境有关,然而与策略的不尽妥善,也是有关系的。
刘琨上任时,在路上上表,报告目睹的情况,“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见《晋书》卷六十二本传)简直是一字一泪。
他到了晋阳,剪除荆棘,收葬枯骨,安抚百姓,随时抗击来犯的胡骑。形势实在紧张,战场往往就在城门口,农民下田,随身必须带着武器,准备战斗。经过了一年光景,流亡的百姓逐渐回来,四下又听得见鸡犬之声了。
但刘琨没有把晋阳建设成一个强大的战斗堡垒。这在一定程度上与他本人有关。
他是从金谷园里走出来的贵人,习于奢华,嗜好声色,到了晋阳,尽管自觉抑制,有时仍不免故态复萌。徐润擅长音乐,能投其所好,刘琨就用他做晋阳令,此人据说败坏过不少事情。护军令狐盛为人正直,看不得这种小人,劝刘琨不要用他,刘琨不听。徐润倒打一耙,向刘琨进谗,说令狐盛即将劝刘琨称帝。刘琨一怒之下,不把事情调查清楚,就把令狐盛杀了。我们须知,一个领袖人物,第一要紧的事是知人用人,刘琨不能知人用人,自然办不好晋阳的事。他的老母在令狐盛事件上倒看得很深,她对儿子说:“你不能驾驭豪杰,而一味铲除比你自己高明的人,想以防后患,如何成得事业。照这样下去,我也将不免于大祸。”刘琨却听不进去。令狐盛一死,他的儿子令狐泥逃出去投奔刘聪,把晋阳的虚实完全透露出去,成为晋阳的大患。
在晋阳的元气稍有恢复之时,士大夫和普通百姓投奔刘琨的着实不少。刘琨长于招抚,但不善于发挥人们的才干,很多人到了晋阳,很快就失望而去。有时一天来了几千人,而同时离晋阳而去的竟也有数千人。由此可知,刘琨不是没有人可用,而是不能得人心,得不到人心,力量就强大不起来。我们看永嘉年间(307~312年)的形势,刘聪建都晋南的平阳,屡次发兵进攻洛阳、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