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诏书口气大得不得了,实际上是虚张声势。而这几个人,王浚想乘危割据;刘琨靠鲜卑部落才能勉强立脚;江东、上邦(司马保驻地,今甘肃天水)力量薄弱,他们都不可能有所作为。这时,只有避乱南渡的范阳遒县(今河北涞水北)人祖逖向琅邪王请缨北伐。琅邪王给他一千人的粮饷和三千匹布,让他自己招兵。他率领部曲(私兵)百余家渡江,中流击楫立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他进屯淮阴,招募了二千余人,步步北进。这个“中流击楫”的故事被后人传为佳话,祖逖也确实对石勒起了牵制或威慑的作用,然而要扭转大局,已是不可能了。琅邪王对祖逖的出兵,支持不够,但他也有难处,我在下面要具体说明的。
在愍帝夸张的口气下,真实的情况却是:作为当年西汉故都的长安城里,荆棘杂草密密丛丛,居民不满百户,车驾只有四乘,百官连印都已失落。但是麴允、索琳等人,却仍多次击退刘曜的进攻,艰难坚持了三年有余。
愍帝建兴四年(316年),刘曜最后一次进攻长安。从八月到十一月,外城先失,麴允、索琳只守得个小城,城中斗米竟值黄金二两,以致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愍帝见晋廷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即向麴允表示:“当忍耻出降,以活士民。”索琳却临危变节,派人出城见刘曜,诈称城中存粮尚富,若能对索琳许以高官,即愿献城投降,被刘曜拒绝。十一月十一日,愍帝依照传统的国君投降仪式,乘羊车,肉袒(去袖,露出左臂)、衔璧(以口衔璧)、舆榇(车子上装着棺木)出城投降。刘聪也照传统做法,焚棺受璧,准予投降。西晋至此灭亡。
愍帝君臣被解到平阳。刘聪封愍帝为怀安侯。麴允伏地痛哭,被囚自杀。索琳也因不忠被杀。
愍帝只做了一年的怀安侯便被杀了。一次,刘聪出外打猎,使愍帝穿上戎装,执戟前导。百姓见了,都指点说:“是原来的长安天子!”有些老人竟流下泪来。汉太子刘粲就主张把他杀掉以除后患。刘聪没有马上接受,还想再羞辱他一回。汉麟嘉元年(316年)十二月,刘聪重演当年折辱怀帝的场面,大宴群臣,使愍帝行酒,洗酒杯。过了片刻,他起身离座,又使愍帝执盖随从。在座的不少晋朝旧臣都流泪涕泣,有的还哭出声来。尚书郎辛宾甚至抢步上前,抱住愍帝大哭。刘聪命将辛宾拖出去,立即斩首。几天之后,愍帝也终于遇害,时年仅十八岁。
怀、愍二帝屈辱行酒,与后来北宋徽、钦被虏囚死异乡的悲剧,都是为历来读史人所难以忘却的。
西晋共四个皇帝,历五十二年。
九 陈敏和杜弢,长江流域的动乱
西晋亡后,东晋偏安江左,居然还维持了一百零四年,国祚比西晋长多了。然而,在西晋末年,陈敏、杜弢曾先后起兵,要再造一个吴国,断绝司马氏在江东的统治。后来,他们虽然相继失败,仍不失为一时之雄。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他们的兴亡历程吧。
西晋末期,在长江中游地区,头一个起兵的是张昌,时间在惠帝太安二年(303年)。张昌是义阳(今河南新野)人,史书上说他是“蛮”,这是当时散布在长江流域的少数民族的通称。他在平氏县(在新野以东)做过县吏,可见与晋人(汉族百姓)己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他武力过人,喜欢谈论用兵打仗的事情。这年,荆州官府要征发武勇之士去益州打李流(见第六篇),百姓都不愿意去。当时诏书催得紧迫,命令被征发者在任何地方停留满五天的,二千石(太守)就得免官。因此郡县官吏都亲临现场,催逼动身。百姓没法,只得到处屯结,反抗官府。张昌原已聚众数千,要想起事,这时便乘机纠合那些不愿远戍的百姓。恰好江夏郡(以安陆即今云梦县为中心的湖北省一部)又因丰收引来了数千流民,张昌也把他们收下,并在离安陆八十里的石岩山扎下了营盘。江夏郡派兵来剿,被他击溃。
张昌乘胜进占郡治。他改名李辰,放风说“会有圣人出来为民之主”。他找到一个做过县吏的丘沈,把他改名叫刘尼,诈称汉室后裔,立为皇帝,张昌自己做相国,部队很快扩大到三万人。他们都头戴红帽,拿马尾当胡子挂在脸上。其中勇悍的人能够挑刀(舞刀时,把刀掷到空中,以手接之)走戟(使戟时把戟往地上一插,纵身跳过戟柄),声势十分浩大。
张昌攻樊城,镇南将军新野王司马歆(司马懿之孙)自出襄阳迎战,兵溃身死。张昌又围宛城(南阳),攻襄阳。他的部将石冰东进扬州、江州;陈贞攻陷武陵(今湖南常德)、零陵、长沙、武昌(今湖北鄂州)、豫章(今江西南昌)等地。临淮(今江苏盱眙东北)人封云起兵响应,进攻徐州。于是张昌占据了荆、江、徐、扬、豫五州的许多地方,声势极其浩大。
这时,中原皇族混战正烈,蜀中李氏与罗尚相持未决,再加上包括今豫南、两湖、江西、江苏等地的动乱,民生其间,苦难深重,实在是难以用笔墨来形容的。
张昌其实没有多大能耐。荆州动乱。症结在新野王欲“为政严急”。朝廷于张昌兵起后,已调刘弘任荆州刺史,司马歆既死,即以刘弘接任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刘弘字和季,沛国相(今安徽濉溪西北)人,是一个很干练的人,颇受张华重视,其时年已六十八岁,年龄资格都极老。他的作为,举一件小事可以窥见。他在襄阳,有一天晚上起来(当是出去巡逻),听见城墙上的更夫在唉声叹气,就召见询问。原来这个兵士年龄已在六十以上,体弱有病,又缺少御寒衣服,所以自叹命苦。刘弘听了,立即把主管人员唤来,严加处分,替老兵制备衣服。地方长官能够处处为兵民着想,解除或减少他们的痛苦,人民自然不会起来造反了。
他用兵镇压张昌,选陶侃为将。陶侃字士行,庐江寻阳(今湖北黄梅西南)人,早年家贫,因无人提拔,出仕较晚。他做过督邮(太守的属吏,传达教令,督察属吏,按验刑狱)、县令等官。刘弘知道他是人才,到了任,就用他为南蛮长史(南蛮校尉的幕僚长)、大都护,领兵打张昌。陶侃首战就在竟陵(今湖北潜江西北)大破张昌军。以后连战得胜,张昌逃走,部众投降,荆州的战事很快结束。刘弘非常高兴,对陶侃说:“我从前在羊公(羊祜,见第一篇)手下做参军,羊公说我日后会做到他当时的官职。现在看来,卿会做我的后任的(晋人相称用“卿”字,表示尊重之意)。”这话后来果然成为事实。陶侃初立战功时年已四十五岁,若不是刘弘知人善任,他能不能成为东晋初年的大人物,恐怕会是一个问题。张昌于次年在长沙境内被抓获处死。这件事就这样提一笔,不多说了。
刘弘在荆州做了不少善后工作,史书上说他“劝课农桑,宽刑省赋”,因此“公私给足,百姓爱悦”。荆州的社会比较稳定了。
石冰也没有支撑多少日子。这年冬天,江东大姓起兵镇压石冰。宜兴周氏是江南著名“强宗”,周处的儿子议郎(担任顾问应对的官)周玘联合做过南平内史(相当于太守)的长沙王司马矩在江东起兵,推前吴兴太守吴郡顾秘都督扬州九郡诸军事(九郡指丹阳、宣城、毗陵、吴、吴兴、会稽、东阳、新安、临海,即今皖南、苏南、浙东)。于是,原吴国名臣贺邵的儿子贺循、名将甘宁的曾孙甘卓,以及广陵(今江苏扬州)华谭、丹阳葛洪(参见第二十九篇)等一齐起兵,杀死石冰所派的官吏,击退他派来的军队。这是原吴国境内大族的自卫行动,至于那个长沙王矩不过是用来摆摆样子,表示吴中大族忠于晋室而已。
石冰在江南的势力瓦解了,但是在淮南的实力还很强大。石冰从临淮向寿春(今安徽寿县)进军。征东将军刘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这给了一个原来没没无闻的小人物以跳上历史舞台的好机会。此人就是庐江(今安徽舒城)人陈敏。
陈敏字令通,出身郡吏,因办事廉洁能干,被提拔到洛阳做尚书仓部令史。令史是‘’吏”,不是“官”,士人是不屑干的。皇族混战起后,京师缺粮。陈敏建议,说南方各郡都积有大量陈粮,可以解决京师粮荒。于是朝廷用他做合肥度支,又调任广陵度支。古代度支指财政,清末还曾把财政部叫度支部。陈敏所任,实际上是运粮使臣,这已是官,而不是吏了。
刘准急得没有办法的时候,陈敏恰好在寿春,手下有大队运粮兵士。他就自告奋勇,愿意带运粮兵去打石冰。只要求刘准把所辖正规军分一部分归他指挥。刘准当然愿意照办。
永安元年(304年)正、二月中,陈敏以寡击众,与石冰交战几十次,每次都打胜仗。二月,他和周玘在建康(今江苏南京)合攻石冰,又得大胜。石冰逃往徐川,去投封云。陈敏追击得很猛,封云的部下不敢再战,杀了石冰、封云,向陈敏投降。陈敏立了军功,朝廷任命他做广陵相(在有封国的地方,行政长官不叫太守,而叫内史或相,各代不同,晋的正式官名是内史,但记载也常称国相)。一个区区小吏,一跃而为二千石的地方长官了。他的野心也随之膨胀,滋生了割据的愿望。这其实也很自然,当年孙坚出身也不高,既曾有过一个孙吴,那又何妨再有一个陈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