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说,当时的话,都有案可查。监斩官又道:“谏而不从,何不去位?”张华就无言可答了。一代奇士,终遭杀身灭族之祸,坏就坏在贪恋权位这一点上。但是《晋书》本传赞他“忠于乱世,自古为难”,也不能说没有一定的道理。
赵王伦自称“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文辅魏故事”。这一自称的官衔有两点显示了非常的野心。一是相国这官名,这是晋廷未曾设置过的,而魏末司马昭做的正是这个官;二是依宣(宣帝司马懿)、文(文帝司马昭)辅魏故事,司马懿父子辅魏是为代魏作准备。赵王伦事实上已经把取代惠帝的存心昭告于天下了。
他用孙秀为中书令。这个出身小吏的家伙顿时成为全国威权最高的显赫人物。人们都知道,有事该求孙秀,不必再去求赵王。
可是政局并不稳定。事变之前,朝中曾有立惠帝的兄弟淮南王司马允为皇太弟的说法。赵王伦夺了权,担心这个侄孙会造他的反,便封他为骠骑将军,让他领中护军,以此笼络。后来发现他在畜养敢死之士,知道笼络不住,便想对他下手。八月,调他做太尉,解除其领中护军的职务,以削其兵权,不让他带兵。但淮南王允拒绝接受。于是,孙秀派御史带了“诏书”前去逼迫。淮南王看那“诏书”,竟是孙秀的笔迹,他大发雷霆,即率所统七百兵士,直向皇宫杀去,一路上响应的人很多。他到了宫前,因宫门紧闭,无法入内,便转而围攻赵王伦所在的相府。这一天,从上午起,激战了将近四个时辰。最后,一名宿卫兵将领受赵王党羽的唆使,带了几百兵来,诈称“有诏助淮南王”,乘其不备,杀死淮南王允。这次事变,连同被牵连而死的有好几千人。这个小战役是宗室内战的第一仗。不过,淮南王允并没有算在“八王”之内。
事后,孙秀借此大发淫威,打击素有嫌隙的人士,潘岳、石崇是其中最有名的两个。孙秀地位低微的时候,曾在潘岳手下当差,受过几次责打。又石崇有个爱妾叫绿珠,孙秀曾指名向石崇讨要,石崇不给。石崇的外甥欧阳建又与赵王伦不睦。这时孙秀便诬称这三人是淮南王允的同党,将其三族全部处死。兵士到石家时,石崇对绿珠说:“我是为你得的罪。”绿珠道:“我当为君而死。”她跳楼自杀,孙秀终究得不到这个美人。
赵王伦篡位的企图日益明显。不久,他蹈袭曹魏代汉、晋代曹魏的先例,以惠帝下诏的形式,给自己加“九锡”(一般指车马、衣服、乐器、朱户[门漆红色]、纳陛[陛,宫殿的台阶。放在檐下,使登升的人不在露天升陛]、虎贲百人、铁、弓矢、秬鬯[用黑黍和郁金香酿造的祭祀用酒]。具体内容历代不尽相同),另外扩充相府的军队,增加到三万人。
永康二年(301年)正月,赵王伦即位称帝,改元建始,把惠帝迁往金墉城居住。形势决定他这个皇帝是做不长的。当时,镇守邺(今河北临漳西南)的成都王司马颖、镇守关中的河间王司马颙、镇守许昌的齐王司马冏,都有相当的实力。他们都不肯让赵王伦做皇帝。
三月,齐王冏率先起兵,号召讨伐赵王伦、孙秀。成都王颖听了邺令卢志的话,认为以顺讨逆,一定会受百姓拥护,于是起兵,第一个响应齐王。他的兄长常山王司马乂又继之以起,因其封地常山(今河北正定西南)在邺的北面,所以他带的兵是成都王颖的后队。河间王颙是司马懿弟司马孚的孙子,他与宗室关系比较疏远,开头有点举棋不定,先打算拥护赵王伦,并已镇压了一个反赵王的太守,把齐王冏派来的使者押起来,解往洛阳,令部将张方领兵帮助赵王伦。兵到华阴,得到齐王、成都王兵势浩大的情报,才改变宗旨,令张方率兵投人二王的阵营。
三王(如连常山王,即为四王)协力,形成了压倒的优势。洛阳方面分兵迎敌,南北两条战线,都先胜后败。成都王颖在初战失利后,信心有些动摇,得咨议参军卢志的劝说,才坚持战斗,结果,湨水(在今豫北的黄河支流)一战,大破号令不一的敌军,成都王颖乘胜挥军渡河,向洛阳推进。
洛阳得到河北兵败的消息,立时陷入混乱状态。四月初九,宿卫军左卫将军王舆等率部七百多人进宫,得到宫内将士响应,杀孙秀等,逼赵王伦写“诏”,恭迎惠帝复位。次日,惠帝回宫,改元永宁元年,接着,派使者慰劳三王,责令赵王伦自杀。他是八王中第三个离开人世的。赵王所派抵御齐、成都二王的将领,有的已在洛阳被杀,大部分投降,其余皆被处死。
这次战争,持续两个月左右,战死近十万人,是皇族大混战的开始,也是它的第一个段落。
惠帝改元永宁,但是晋室却不得安宁,而且越来越混乱。成都王等先后到了洛阳,论功行赏,以齐王冏为大司马,加九锡;成都王颖为大将军、录尚书事,也加九锡;河间王颙为侍中、太尉,加三锡;常山王乂为抚军大将军,领左军,不久又改封为长沙王。这几个人中,成都、长沙二王都是惠帝的兄弟,长沙王只比成都王长三岁,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齐王是惠帝的堂房弟兄,时当中年。而河间王则比惠帝和上述三王都长一辈。他们都立了“大功”,对权力地位的欲望也都随之膨胀起来,很难再和平共处了。如齐王和成都王都加了“九锡”,这种安排,休说那个白痴皇帝难以安于其位,就是他们两个,为了谁能再高升一步,也非争到兵戎相见不可。因此,不久就开始了皇族混战的第二阶段。
有人劝齐王冏说;“如果不能与成都王同心辅政,就该剥夺他的兵权。”长沙王乂则认为大权应掌握在武帝的儿子手里,即劝成都王抓权。卢志比主子聪明,主张以退为进,劝成都王应以母亲程太妃身体欠佳为理由,须回邺侍病,让齐王独掌朝政。这一着果是上策,天下人都称赞成都王司马颖是个贤王。他回到邺地,又听从卢志的策略,推掉九锡之赐,还要求运河北的米去救济齐王所部及战地受难的百姓;又吊祭阵亡将士,收葬赵王兵士的骸骨,由此他的声望越来越高。然而,他虽则生得漂亮,却不过是个没有多少文化、智力平庸的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何尝有治国平天下的才干!
齐王冏独专朝政,兴造府第,宴乐无度。天下有识之士都知道会发生变故,他任用的江东名士张翰、顾荣都借故脱身。张翰字季鹰,吴郡吴人,他因秋风起,推说思菰菜、鲈鱼,辞了齐王,浩然南归。顾荣无法脱身,便天天喝酒装醉。
这个局面维持了一年半多一点。惠帝永宁二年(302年),河间王颙首先发难,他上表声称要和成都王等共会洛阳,请在洛阳的长沙王剥夺齐王的权力,由成都王代齐王辅政。同时,派张方领兵开往洛阳。十二月二十二日,表到洛阳,城里就爆发了一场混战。长沙王又带一百多人进宫,说“大司马谋反”,即用惠帝名义号召讨伐齐王冏。齐王同派兵火烧宫门,又派人执驺虞幡到处叫喊:“长沙王矫诏!”长沙王又即把惠帝“请”到宫城门楼上,用来证明自己确系秉承惠帝的诏书行事。这天夜里,洛阳城里,火光冲天,如同白昼,两军混战,箭一直落到白痴皇帝的身边。混战持续了三天,长沙王又大获全胜,并抓住齐王冏,把他斩了。这是“八王之乱”中死掉的第四个王。
此战结束后,纪年改元太安。后来,史书上都称这年为太安元年,其实,这年已经只剩几天了。
长沙王又在洛阳掌权后,起初他还常派人到邺,征求成都王的意见,可日子久了,弟兄间的关系逐渐变坏起来,于是出现了成都、河间二王联合反长沙王乂的战争。这是皇族混战的第三个段落。
太安二年八月,河间王颙起兵讨长沙王乂。他派张方率兵七万,出函谷关向洛阳进攻。成都王颖在反齐王同时,已经准备响应,但因事变解决得快,没有来得及加入,这番决意要参加进去。卢志劝他,不要因此而丧失以往博得的好声望,参军邵续也劝他不要与自己的兄长为敌。他一概不听,派陆机率王粹、牵秀、石超等将,统兵二十余万,南下进逼洛阳。
洛阳得报,下诏以长沙王乂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领兵抵御。诏书说:“吾当亲率六军以诛奸逆”。惠帝还出洛阳城,巡视过几处营地。这是长沙王又利用皇帝来张大声势。这个白痴皇帝无非是受人摆布罢了。
这一回,仗打大了,打得时间长了,从九月起,打到年底,竟还没有结束。成都王颖的兵力虽大,却在洛阳周围屡战屡败。十月,建春门(洛阳城东面北头的第一门)之战,长沙王又带上惠帝指挥作战,大破陆机军的主力,斩大将十六人。陆机部下将领都是“北土旧人”,不愿意受他节度。成都王颖的亲信宦官孟玖和机、云兄弟向有私怨。孟玖的兄弟孟超在做将官带兵时,曾因部下犯法,与陆机冲突,就造谣说陆机要谋反,还写信给孟玖告状。他在战役中不听号令,擅自进兵,被敌军所杀。孟玖怀疑是被陆机所害,便向成都王颖进谗言,说陆机有二心,勾结长沙王,牵秀等几个将领都帮孟玖作伪证。成都王颖相信了他们的谎话,即派人到营杀了陆机,又逮捕陆云,也把他杀掉。这是明显的冤案,陆云更是与兵败之事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