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写得很是恳切,文词也很优美(见《晋书》卷一百本传)。应詹替他呈给琅邪王。琅邪王允许了,派人前去受降,任命杜弢为巴东监军。但是众将贪功,不断地向他进攻。杜弢愤恨,杀掉受降使者,重新举起造反的旗帜。这是建兴三年(315年)二月间的事情。
同年八月,陶侃击溃杜部,王贡投降,杜弢逃亡,不知所终。陶侃和应詹进克长沙,平定湘州。陶侃有功于晋室,是毫无疑问的,但杜弢不失为文武兼资的奇士,他起兵为的是几万流民的生死存亡。晋朝政府不能善处流民与土著的矛盾(这并非不可调和的矛盾),使豪杰之士在长达数年的血战之中残身,读史至此,不能不为之惋惜。
陶侃破了杜弢,乘胜进攻石城(在今湖北钟祥境),想一举解决杜曾。司马鲁恬劝他不要轻敌,说:“使君部下诸将,没有一个及得过杜曾,这仗不大好打。”陶侃不听,进兵围城。这仗果然难打。杜曾突然打开城门,率领骑兵冲开陶侃军的阵形。到了他的后面,翻过身来冲杀,使陶侃损失了好几百人。
杜曾占了些便宜,不与陶侃恋战,长驱北上,围攻宛城(南阳)。宛城守将荀崧号为都督荆州、江北诸军事,其实兵力薄弱,存粮又少。他想向旧部襄城(今属河南)太守石览求救,却没有适当的人可派。幸而年方十三岁的女儿荀灌自告奋勇,率领几十名勇士,在晚上缒出城墙,突围而去。她一面打,一面走,竟摆脱追兵,到达襄城。她又以父亲的名义,写信给周访。两支援兵到后,杜曾就解围而去。这个“荀灌娘突围求救”的故事,是历史上的一段佳话。
杜曾与杜弢不同,仅是以勇猛善战著称的叛将,平定并不太难。不幸的是晋人内部滋生了一些事端,坐大了杜曾的声势,使他能够拖延好几年。
事情是这样的。王敦的左右钱凤,见陶侃有功,常向王敦进谗。王敦原来很信任陶侃,但是陶侃威名既盛,便也产生了猜忌的心理。陶侃部下好几个人都估计到这问题,劝主将不要去见王敦。陶侃不听,去了后王敦果然不让他走,把他调任广州刺史,用自己的堂兄弟王廙接替他做荆州刺史。荆州将校郑攀、马隽要求挽留陶侃,王敦更大发其火。于是郑攀等率部叛变,与杜曾合流。其时愍帝也从长安派了一个第五猗来当荆州刺史,出武关南下。杜曾、郑攀迎第五猗而拒王廙,局势就弄得更复杂了。
陶侃表现得很得体。他服从命令,到广州上任。他在广州做了件让人看了觉得古怪的举动,每天早晨搬一百块砖到室外,晚上又搬回室内。人家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我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故自劳耳。”这个“陶侃运臂”的故事,在后世也传为佳话。
陶侃走后,解决杜曾的任务落到了周访的肩上。周访字士达,祖上是汝南安成(今河南汝南东南)人,后来迁到庐江寻阳。他和陶侃同乡知交,又是儿女亲家,因与陶侃共同对付杜弢,积有军功,官任豫章太守。
晋元帝建武元年(317年),杜曾连战得胜,向江陵挺进。元帝命周访前去迎击。沌阳(今武汉市汉阳西)之战,周访有兵八千人,使李恒督左翼,许朝督右翼,他自领中军。杜曾先攻左右翼。从清晨起激战到申时(下午5~7时),两翼都败,周访挑选八百名精兵,亲自行酒,叫他们喝了,下令不得随便行动,听鼓声进兵。杜曾军进到离阵前三十步时,周访亲自击鼓,将士都奋勇出击,大破杜曾军,杀敌一千余人。周访下令连夜追击,把杜曾打得溃不成军。
战后,周访升任梁州刺史。太兴二年(319年),周访再破杜曾,把他杀死。第五猗也做了俘虏。他是愍帝任命的官,周访特地向王敦说明,劝他不要杀。王敦不听,也把他杀了。
十 “王与马,共天下”
西晋亡后的次年(317年)三月,琅邪王睿在建康即位称晋王,改元称建武元年。东晋开始了。建武二年三月,愍帝遇害的消息传到建康,晋王才改称皇帝,他就是晋元帝。
这时,晋元帝到建康已经有好几年了。事情该从更早的时候说起,也该从司马睿的身份说起。
司马睿是司马懿的曾孙,和惠帝、怀帝同一辈分,世袭琅邪王。惠帝永兴元年(304年),荡阴之战后(见第五篇),惠帝被挟持到邺。司马睿也到了那边。成都王颖恨东安王繇曾劝他不要与皇帝对抗,把他杀了。司马睿是东安王繇的嫡亲侄子,怕遭连累,连忙逃走。成都王颖对此早有防备,他已经下了命令,一切关口、渡口都不准贵人通过。司马睿尽管换了装束,但到了黄河渡口,还是被拦住不让过河。幸而从者宋典见机,把马鞭朝主人身上一拂,笑道:“舍长(看管房子的小吏),官禁贵人,怎么你也被拘留了?”守渡口的吏信以为真,就把他放过去了。
永兴二年(305年),东海王越起兵讨河间王颙和张方(见第五篇),命琅邪王睿留守下邳。这是琅邪王睿走上政治舞台的开始。他一向和东海王的参军王导友善,这时急需得力的帮手,便向东海王要来,让他担任管军事的司马。王导字茂弘,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北)人。临沂王氏是著名的士族大姓,东晋南朝所谓的“王谢门第”,就以王导为代表人物,同时他也是南迁各士族的代表人物。他和琅邪王睿同龄,这年虽只三十岁,然而早就满腹经纶,是个见识宏远的政治家了。
怀帝永嘉元年(307年),即八王之乱结束后的第一年,东海王越执掌政权,他派宗室诸王出镇襄阳、长安、邺几个北方重镇,接着又派琅邪王睿去镇守江南的建业。
这年九月,琅邪王睿到达建业,王导也跟着同来。这是晋朝在江南立足,保存半壁江山的起点。然而此事谈何容易。江东(现在的江南,古代常叫江东)是孙吴的故土,强宗大族的势力根深蒂固,吴郡顾氏、义兴(今宜兴)周氏、山阴(今浙江绍兴)贺氏等势力都很强大,陈敏就是被这些大族推翻的(参见第九篇)。琅邪王睿到建业时,不过在陈敏覆灭之后半年的光景,琅邪王睿要立定脚跟,不取得江东大族的支持是不行的。
这是个难题。琅邪王睿资历不深,江东名士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也不主动到府里参见。为此王导设计了一个戏剧化的场面,他让琅邪王睿坐着人抬的“肩舆”出行参观秋季在水边祓除不样的“楔祭”(《晋书·王导传》说是三月三上巳节的事情。三月三距琅邪王到建业有半年之久,似不可能。秋季也有“楔祭”,《通鉴》记在本年秋,比较合理),他和府里的幕僚骑马随从,队伍整齐威严。这一着果然有点效果,名士纪瞻、顾荣等见了都颇为惊异,不得不在路边拜谒。但是要争取这些人,单靠威风是不行的,必须使他们心悦诚服。王导又替他出主意,说:“顾荣贺循,在此地声望最高,结纳了这两个人,别人自然都肯来了。”琅邪王睿便使王导亲自去请顾、贺两人,两人应命而至。从此,吴中、会稽一带受此影响,名门士族无不归附,江东人士逐渐拥护琅邪王睿了。
琅邪王睿任用顾荣为军司,加散骑常侍,一切军国大事,都向他咨询;用贺循为吴国内史,这是地方行政长官。顾荣字彦先,他的祖父顾雍是吴大帝孙权的宰相。贺循也字彦先,他的父亲贺邵是吴国忠良,为孙皓所害。除此两人外,琅邪王睿还对纪瞻、周玘、张闿等江东名流也都委以重任。
永嘉五年(311年),洛阳陷落后,中原士族大批南迁。临沂王氏、太原王氏、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谢氏、颖川鄢陵(今河南郡陵西北)庾氏以及门第较低而为元帝所亲信的刘魄、刁协等,都陆续渡江南下。当时南下的人往往成群结队,宗族乡党都相随同行,如祖逖南下时,率领亲党几百家,他把车辆马匹给老弱生病的人乘坐,自己徒步,所有药物衣食都与众共享,因此为同行的人所拥护,推他做“行主”。这是一个有名的范例。
王导劝琅邪王起用这些人中的贤人君子,同他们商议国家大事。琅邪王有过失,王导也能及时谏阻。琅邪王初到建业时,常因酒醉废事,王导提出后,他就接受改正。王导治国,以清静为原则,劝琅邪王减少耗费,收到了安定邦国的效果。他们的君臣关系越来越好,琅邪王曾对他说:“卿是我的萧何。”王导却答道:“大王要建立不世的功勋,一统天下,需要管仲、乐毅那样的人才,区区国臣(司马睿是琅邪王,所以王导是诸侯国的臣子)怎能比拟前人!”他并不居功,而劝琅邪王广择贤能,显示出一个胸怀宽阔的政治家的气度。
桓氏是谯国龙亢(今安徽怀远西北)大姓。桓彝过江之初,见朝廷微弱,很是担忧,对周顗(周氏是汝南安成大姓)说:“我因中原大乱,想到此间来求生存,不料如此微弱,怎么能维持下去!”后来他见了王导,谈论了一番,回来后对周顗说:“刚才见了管夷吾(管仲字夷吾),我再也不必担忧了(相传温娇也有相同的事,见《世说新语·言语第二》)。”
当时渡江南下的人士,每到空闲的日子,常常互相邀约,到江边的新亭饮酒宴会。有一次,周顗喝了半晌酒,忽然叹道:“风景虽说与中原没有多大差异,举目所见却是长江而不是黄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