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真的,地点和姓名都对。”
早餐基本没有下咽,我逃也似的拿起书包出了玄关。走在冷风吹拂的路上,我一边冷静回想那晚发生的事,一边倾听耳朵里反复播放的那晚的声音。
多亏防蚁柱帮忙,我才能从地基的缝隙穿过,一口气爬到了出口。从检查口飞奔出来后,夜晚的空气将我全身包围。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四处张望,周围没有人,也听不到消防车的警笛声。肺里还残留着烟,让我想吐得厉害。我下巴一使劲,双手捂住嘴跑了出来。从那座房子和外墙之间的路向右拐,可以看见并排的土松被烟雾笼罩着,轮廓十分模糊。烟是从旁边的窗户中冒出来的,至于那窗户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我倒是不知道。无法看得那么清楚。就这样,我逃出了火灾现场。奔跑着穿过烟雾,在飞奔至前院时,我不自觉地环视四周,白色的自行车消失了。
我打开大门,在夜幕下拼命奔跑。我不能回头看,若是回了头,就必须出声,必须向谁报告火灾,必须叫消防车,然而,那些我都做不到。这要怪被弄脏的工作服,消防队员一定会盘问我穿那身衣服在干什么之类的。我无法回答,也想不出什么高明的谎言。就算我找个理由蒙混过关,要是和消防队员交谈太久,回家的时候乙太郎和奈绪可能已经起来了。他们要是看到我这身打扮天亮才回家,会什么都不问吗?要是问起来,我又得找什么样的借口?
快到沿海大道了。在这个小镇的某处,有一户人家正在熊熊燃烧,而这里却寂静得那么不真实,被月亮轻轻擦拭过的水面远远地闪耀着白色的光芒。我啪嗒啪嗒冲下去渔港的台阶,像要被撕裂一般跪在码头的边缘,双手扶着地面剧烈呕吐起来。我想那是因为浓烟和恐惧。但吐在昏暗海面上的秽物中也有我厌恶的酒。在吐了好几回后,我将手脚收拢到一块儿站起身来。身体内部在融化,黏糊糊的,消失在呕吐物混浊的颜色中。还没有听到消防车的声音。
我那时第一次回头看向那座房子所在的方向。寂静的夜色中,没有吸引我视线的东西。天空没染成红色,也没有见到上升的烟。难道只是个小火灾?绵贯发现火情后及时灭了火?我是这样想的,也希望自己能这样想。我在那个地方待了好几分钟,脑中浮现出刚才拖着脚爬上水泥台阶去沿海大道的情形。
好像能看到什么。不是这里,更往前一点。在跑下这个台阶之前。我看到什么了?
我意识到那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于是停下了脚步。出了那座房子的大门,拼命奔跑、奔跑、奔跑……途中,在我右边一闪即逝的东西。对,我的确见到了。
那就是——那就是白色的自行车!而在它的旁边,有一个人影。
我真的见到了吗?会不会是混乱之中记错了?可我越是努力回忆,有关那部分的记忆就越鲜明,最后我坚信自己看见过。
她就在通道的人口处。而我正是从那附近跑过的。
一股令人发抖的寒意爬上脊梁,我迅速望向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我跑到记忆中见过她和自行车的地方,可哪儿都没有她的身影。
唰!有摩擦的声音。从哪儿来的?我左顾右盼。周围没有人。那刚才的声音是什么?我听过那个声音。对,在那座房子的前面,我听到过,就是对乙太郎撒谎说去挨家挨户找生意,从渔港去那座房子的时候。是刹车声。是她的白色自行车刹车时发出的声音。
13
火灾的原因报上没有写。是不小心失火,还是有人纵火?是谁纵火后逃走了?
也许是她干的。那种怀疑开始在我心中浮现。她放火之后,骑着那辆白色自行车逃走了。然后,站在渔港附近的空地上,悄悄注视着事态的发展。而我看到的,就是那时的她。
我数次否定这一想法。这不是把自己的责任和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吗?那个叫绵贯诚一的男人是因我而死的。从地板下爬出来的时候,如果我叫消防车,或者敲敲窗户飞身而人,他或许就会得救。不,一定会得救。可我没那么做。蓄意而狡猾的脚带我逃离了现场。
那是四天后的事了。
初冬的午后,薄薄的一层云从早上开始就一面铺开,天空像死鱼肚般展现出刺眼的煞白。我放学回家,走近家门时,那个女子从围墙的暗处走了出来,像白昼的幽灵一样走路没有声音,笔直地向我走来。
没有表情,薄薄的嘴唇紧闭着,瘦削的白色脸颊没有任何变化,墨色的眼睛从长长的睫毛下面盯着我。
她为什么在这儿?是来见我的吗?为什么一言不发一直盯着我?很奇怪,在产生这些疑问之前,我最先想到的却是别的事。
她果然和纱代很像。
与此同时,之前想了很多次却总想不通的谜终于被我揭开了。
哪个地方像?是恐怖!
眼睛的颜色,站姿,空气,存在的一切。不是那种让人敬而远之的恐怖,而是像未知大森林一样拥有强烈吸引力的恐怖。
在眼前的嘴唇轻轻开启的那一刻,我回想起某个下雪的日子。那天,纱代没有任何缘由地失踪了,引发了骚动。紧接着,我又想起那个夏日祭的夜晚,刺在小奇喉咙里那根尖锐的筷子,以及与切成块的蜜瓜一同吐出来的鲜血。
“你知道火灾那件事吧?”
我下巴变僵,舌头冻住,无法回答。
她的眼睛突然露出笑意。这让我想起那个冬天的夜晚,大人们的慌乱让我害怕得哭起来的时候,说我哭泣的脸很可爱的纱代。
“我知道你偷偷跑到地板下。”
她知道!
“不只那天晚上。好几次了,你在我的下面,我能感觉到,有人在下面。”
我的心跳突然停止了,手脚失去了知觉,只剩下躯干和脸飘浮在冰冷的空气中。
“发生火灾那天夜里,我看到你逃走了。”
对,我是逃走了。然后,那个男人死了。
“是你点的火吧?”
我点的火?我?不对,点火的是……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点火的是……
她眼中的微笑不见了。接着,就像要把我吸进眼睛一般,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多亏你我才得救。幸亏你把他杀了。”
第二章
01
“我说,小友啊,我们去兜兜风吧?”宿营的那晚,在篝火前,乙太郎这样邀请我。
“现在?”
“对,就现在,去漆黑夜晚的山路上……”
乙太郎的眼睛中流露出喜悦,看上去就像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乙太郎以前也偶尔带我兜风。去的地方都是寻常之处,比如他毕业的中学,长着漂亮油菜花的河岸,只要一百元就能吃到烧文蛤的海边小食堂之类。那家食堂会将一种叫什么蟹的扁平螃蟹做成酱汤,乙太郎有时会带我去小酌。在工作日的下午,乙太郎便将我逮上工作车,带我去那些地方。我总是坐在副驾驶席上,一边听乙太郎讲冷笑话、相声般的回忆,一边心想,某非他想要个儿子?
“不行啊,已经喝了酒。”逸子阿姨夹起带来的草莓,蹙起了眉头。白皙的脸庞染上了篝火的橙色,鲜明地映着手的影子。
“我只喝了一点嘛。”
“那我来开车。”
“可纱代和奈绪怎么办?”
“大家一起去不就行了嘛。”
然而,奈绪觉得出去太麻烦,想要睡觉。乙太郎一脸沮丧,正要开口时,在一旁盯着篝火的纱代说:“我和奈绪留在这儿。”她或许也困了,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就你们两个?好像不行啊。”
“没关系,我们就待在帐篷里。”
乙太郎迟疑了一会儿,向逸子阿姨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逸子阿姨故意发出一声叹息,笑着站起身,说火太危险,还是熄灭了好。于是,篝火被土和水熄灭,周围迅速暗了下来。从远处的帐篷里传来了开心的笑声,乙太郎为纱代和奈绪准备了毛毯,还买了不合时令的烟花,最后决定等一会儿再放,或者等夏天到了一起放。
我们钻进车里,开始夜晚兜风的旅程。逸子阿姨开车比乙太郎要沉稳得多,转弯时,尸骨般的树木便在前照灯的照耀下缓缓移动。我一直都是看乙太郎开车,以为要用力推变速杆才行,可逸子阿姨完全没有用力,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真有感觉啊。”乙太郎和我并排坐在后面,他打开窗,吸着烟,一直默默微笑。刚刚结束的冒险再次开始,我也感受到下腹疼痛般的兴奋。
“你和你爸不去兜风吗?”
“不常去……”其实一次都没去过。
“那可不行啊。你是男孩啊……”
“你别胡说八道了。”逸子阿姨责备乙太郎,乙太郎咧嘴笑了。
山里明亮的星星到底和城市里的哪里不同呢?前照灯的光召集的羽虱便是答案。山上的水为什么那样清澈?那是因为乙太郎的“乙”不是“甲乙的乙”,而是“乙之味”①的“乙”。听着乙太郎信口胡诌,我都有点坐不住了。上坡的道路逐渐变窄,最后,地面上只剩下车辙的痕迹,没有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