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她解开发结,亮丽的乌丝颤动着披到她的脖颈和两肩,给雪白的睡袍染上一层乌黑。在清冷的夜风中她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把胳膊靠到窗台上,双手托起下巴,望着花园里幽深的天空沉思起来。尼罗河在远处流淌着,夜色漆黑,香气宜人,微风时断时续地吹着,树叶跳起轻柔的舞蹈。尼罗河远看一片黑暗,点缀在天空中的闪烁的星辰,投下了微弱的光,这光在与大地接近处便淹没于黑暗之中。
在这个漆黑而又宁静的夜,冷静和安宁能够罩在她不安的心头吗?不可能,她已经完全失望了。她将一个枕头,放到窗台上,把右脸颊贴在上面,闭上了眼睛。
她突然记起哲学家郝夫说的话:“不幸所有的人都会有,不要希望生活会有什么改变,安于命运吧。”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感到失望。难道真的没有希望改变了吗?难道真的人人都有不幸吗?她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说法,放弃她改变现实的要求呢?一个强烈的愿望在她心中激荡着,她想独自逃到天涯海角!她又怎样才能得到她想要的安定和满足?她梦想着一种不再有不幸的生活,她对一切都已厌倦了。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梦想。她侧过耳朵,吃惊地听着,然后抬起头来问道:“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答道:
“是我,女主人……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席斯。”
席斯踮着脚尖进到屋里,看见她的女主人站在窗前,床铺一动未动,很是吃惊。美人急忙问她:
“有什么事,席斯?”
“有一个人要求进来见你。”
她蹩起眉头,声带愠怒地说:
“什么人?把他赶走!”
“我的女主人,贝佳宫的大门在这个人面前是从不关闭的。”
“塔胡!”
“正是他。”
“这么晚了,他有什么急事还来?”
女佣眼睛狡黯地眨动一下: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我的女主人。”
她挥一下手示意请他进来,女佣去了。不一会儿.将军那魁梧的身躯便拥入门来。他向她点头致意以后,便慌乱地看着她的脸。此时,拉蒂斯立刻发现他脸色腊黄,额头紧皱,双目失色,简直变成另一个人了。她走到软榻跟前坐下,问道:
“你不舒服……是太劳累了吧?”
他摇摇头,闷声闷气地说:“不。”
“跟平时不一样。”
“是的!”
“你怎么啦?告诉我,我想你自己知道。”
他当然什么都知道,但是现在,他并不情愿说出此事,他害怕幸福离他而去,于是便想再冒一次险。如果他能够支配她,事情就不难了。但他对此几乎失望,痛苦地对她说:
“啊,拉蒂斯,假如你能够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那么我就以爱的名义乞求你。”
她知道他是一个严峻的强者,最讨厌乞求,那么他要求她什么呢?既然她经常以肉体满足他,那他还有什么烦恼的呢?她垂下眼睛,对他说:
“这是你重复多次的老话题了。”
他觉得她没有理解他的诚意,生气了:
“我知道,但我现在又一次提起是有新的原因的……。啊,你的心就好像冰冷的河水中的一个漩涡。”
她已经听腻了这种比喻,不耐烦地说:
“难道你的要求我拒绝过?”
“没有,拉蒂斯,你已经给了我你那生就了折磨人的迷人的身体。但我还想要你的心。那一颗无动于衷地面对着爱的狂飙的冷漠的心,我有什么缺陷?我难道不是一个男人吗?不,我具有完美的男子汉的特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将它同你的肉体一同给我。”
她厌恶透了,她己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话了。不过,这次不像原来那样只是轻微的气愤和挖苦,却是在这么深更半夜的时刻,用了那么一种颤抖着、充满了怨恨的语调。是什么事情激怒了他?
她催促他说出原因:
“塔胡,你这么晚来了,只是为了在我耳边重复这些已说过千万次的话吗?”
“不,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我是为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而来的,假如爱情不能救我,那么就用你所酷爱的自由来救救我吧。”
他无法忍住不去说那件可怕的事,只好决心不再转弯抹角,于是两眼盯住她的眼睛,坚决地说道:
“你必须趁黎明之前赶快逃离贝佳宫!”
女人莫明其妙地看着他,心中有些害怕:
“你说什么,塔胡?”
“我说,你现在只能选择隐匿或失去自由。”
“什么人能威胁我的自由?”
他咬咬牙齿,反问道;
“你是否丢掉什么宝贵的东西?”
“是的,你送我的金绣鞋让我丢了一只。”她并不明白有什么危险。
“怎么丢的?”
“我在湖里游泳时,被老鹰叼走了……。但我不明白,在我的自由和丢掉的绣鞋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慢着,拉蒂斯。你知道老鹰把它掉到哪里去了吗?”
她从他口气中看出他是知道这件事的,便奇怪地咕哝着:
“它掉到了哪儿我怎么会知道呢,塔胡?”
“掉到了法老的怀里!”他说着叹了一口气。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响于她耳畔,震动了她的全身,使她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她用惶惑的目光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将军不安而又疑惑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心里想:真不知道这个消息对她有什么影响,她心里想些什么?
“我要求你做的事难道没有道理吗?”他小声问道。
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像是并没有听到他讲话,她陷进了内心起伏的波澜中。他对她的沉默和茫然而感到震惊,不祥的预兆浮于心头。他的目光混浊起来了。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了,用严厉的声音对她喊道:
“你的心跑到哪里去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你难道没有震动吗?”
他的叫喊使她为之一震,这使她心里对他更加憎恶了。但她还是尽量地压制着内心的不满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难道你以为我应该恐惧吗?”
“我看你是在装糊涂,拉蒂斯。”
“真奇怪……,难道一只拖鞋掉到了法老怀里,他就能为此杀了我吗?”
“当然不会。但是他翻来复去地看着你的拖鞋,还问这是谁的?”
“那么有人回答他吗?”美人的心猛然跳动起来。
塔胡目光黯淡下来,声音在颤抖:
“那个伺机找我麻烦的我的朋友,又是敌人的苏弗哈特,乘机向我捅了一刀,他在法老面前大大地夸耀了你,引诱得法老直流口水,欲火中烧。”
“苏弗哈特?”
“正是他,激起了年轻国王的情欲。”
“法老怎么样想?”
塔胡双手交叉胸前,恨恨地说:
“年轻的法老喜欢独断专有。但他从不珍惜他所爱的东西。”
两人又一次沉默,此刻女人情绪激荡,男人则被胸闷所窒息。她越沉默.他越生气。他发现她并不恐惧,也不着急,于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自由受到威胁吗?拉蒂斯,你所酷爱的、不愿放弃的自由正在受到威胁!为了这自由,你曾摧毁了多少颗爱慕你的心,使得痛苦、折磨、失望像瘟疫一样毁灭了所有贝佳岛的常客。而现在,你却对它并不珍惜呢?”
她很讨厌他这样来形容她的自由:
“你为什么用这种令人作呕的语言来攻击我?我的罪过,不过是我没有用虚伪的语言对任何人说我爱他!”
“那么你为什么不会爱呢,拉蒂斯?像我这样南征北战、铁石心肠的人都会恋爱,而你为什么不会恋爱?”
她暖昧地笑笑:
“你看,我能够回答你的问题吗?”
“现在我并不关心这个,你是否回答这个问题,我也不是为它而来的。我再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他瞪着像火球似的两眼,恼恨地盯着她,心中产生了想要砸碎她头颅的疯狂的邪念。然而拉蒂斯依然平静地看着他,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原来我还以为你是非常珍惜自己的自由的。”
“那么我又能怎么办?”
他拍拍手说:
“逃跑,拉蒂斯!你只有在被带走之前赶快逃跑。否则,你就要被关进深深的宫院,在数不清的后宫中给你一间屋子,让你孤独的在那儿生活,等待着一年或是更长时间被召见一次。你的后半生将在不幸的幽禁中度过……。拉蒂斯,难道你甘愿过这种生活吗?”
此刻拉蒂斯觉得尊严受到了侮辱,她忿怒了。难道她真的会遭到这种不幸吗?难道那么多出类拔萃的人物喜欢的拉蒂斯,最后的命运却是要与千百个宫女们共同分享年轻法老的心,必须被法老幽禁在宫中一间小屋吗?难道她愿意从光明投向黑暗,由尊严走向屈辱,从绝对的自主到受奴役吗?啊……这一切多么可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