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严重而又复杂,分裂的潮水正在冲破沉醉在贝佳岛上的国王和他的忠实臣民之间的联系,苏弗哈特仅仅以他的忠实是无法挽回的。
王后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事情,如果让时局任其发展下去,将会带来严重的麻烦。她必须尽力抹去她的祖国埃及脸上出现的愁云,使其回到原来平静和美丽的状态。她怎么办呢?昨天,她曾经希望说服她的丈夫回到真理上来,但是今天她已经不存任何希望了。她还没有忘记他对她自尊心的猛烈刺伤,从那以后她伤心失望地抛开了他,她要寻找一条新的途径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她的目的是什么?她考虑了一下,然后对自己说:我要达到的目的,就是使法老把剥夺祭司们的土地还给他们。但是怎么办呢?国王骄横跋扈,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退让。他在盛怒之下命令没收寺庙的土地,即使他的愤怒消失了,也会把这些土地据为己有。谁只要了解贝佳岛的秘密以及国王在那里花费的黄金,谁就不会怀疑这一点。人们已经把贝佳岛叫做黄金岛,因为那里的所有家具和陈设都是用黄金垒成的。假如不堵上那张吞食王国钱财的口,要国王归还祭司们的土地就是不可能的。她不幻想国王会离开那个舞女,只希望他的侈奢能够有个限度。她叹口气对自己说:现在我的目的明确了,必须首先说服国王不要挥霍无度,然后再进一步说服他归还祭司们的土地。但是如何说服国王?她已经对国王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办任何事情又都得必须通过他。她没能说服国王,苏弗哈特和塔胡也同样不会。谁能说服沉迷不悟的国王呢?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因为她十分清楚,这是一个可怕而又痛苦的事实。每当她想起是贝佳岛上的那个舞女,完全控制了她的君主,并无情地抛弃了她时,她就痛苦不已。这虽是一个既成事实,但她是多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呀!就像每个人都不愿意承受疾病、衰老和死亡一样。
王后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但她又是一位伟大的、目光深远的王后。她尽量忘掉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尽管她的心始终丢不开她的丈夫和那个夺走了他的女人。她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位王后,从未忽视自己的职责,她下决心拯救王位,使它不受伤害。看,她下了这样的决心,仅仅是责任心的驱使吗?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动机?人的思想经常是围绕着自己所爱的人和所恨的人转,就像飞蛾扑火一样,被一种隐蔽的力量吸引着。开始,她感到自己有一种愿望,想见见这个众说纷纭的拉蒂斯。但这是什么意思呢?她跟她去谈国家大事吗?难道她——妮芜·戈丽斯王后亲自去找那个卖淫的舞女,求她以爱护国王的名义,劝他放弃荒淫无度的生活,担负起自己的职责吗?多么可耻的局面!
王后对自己的独处已经不耐烦,隐约的感情和明确的义务迫使她从长期的沉默和禁锢中走出来。她再也忍耐不住了,她劝自己说,她的义务要求她做一点事情,要求她再做一次尝试。她迟疑了,难道她真的应该去见这个女人,求她把国王从对她的迷恋中拯救出来吗?她长时间地陷入犹豫和痛苦之中。但是她终于没有后退,而是更加坚定,如一股洪水向着下游冲去,不可阻挡。这股洪水是在愤怒和不安中往下冲去的。思想斗争的结果。她对自己说:“我要去……”。
第二天上午,她直等到国王回来以后,便乘上御船,前往贝佳岛那座白色的用金银铸成的宫殿。她心情烦躁而忧伤。她没穿王袍,只着素装。御船停泊在白宫前面的阶梯旁,她下了船,一个家奴迎上前去。她告诉他,她是一个来访者,要求见女主人。他把她领到会客厅里,那一天很冷,寒风透过光秃的树枝,不时吹进来:她独自一人坐在会客厅里等着,感到寂寞和惆怅。她自我安慰,王后为了崇高的职责,也要屈尊。她觉得等得的时间太长了,心想她是不是也跟对待男人一样,让她也等很长时间?她很烦躁,后悔不该来这个地方。
几分钟以后,她听见一阵衣裙的窸窣声,便抬起头来。于是她第一次见到了拉蒂斯。毫无疑问,站在她面前的就是拉蒂斯。她本能地感觉到痛苦和怨恨在咬啮她的心,这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的心思和来这里的目的。
拉蒂斯面对王后的庄重和美丽也大吃一惊:
两人握手致意,拉蒂斯坐到那陌生而庄重的客人旁边。她发现客人沉默不语,就用音乐般动听的声音说道:
“欢迎你。”
客人严肃地回答:
“谢谢。”
美人笑笑:
“客人贵姓。”
王后好像没有料到这一个平常的问候,心里很不自在。但她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只好答道:
“我是王后。”
她瞥了那个女人一眼。她看见了一张苦笑的面孔和一双吃惊的眼睛,一个起伏的胸脯,此时的拉蒂斯像是一条受到了攻击的蛇。王后表面上是平静的,但当她第一眼看见她的情敌后,心就已经燃烧了起来,并且充满了厌恶和憎恨,跃跃欲试地要与之进行厮杀。这时她,只记得是这个女人夺走了她的幸福而忘掉了一切。拉蒂斯也忘忽所以,只知道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与她共有一个情人。
在这样一种充满仇恨的气氛中进行的对话,只能是激烈的、不愉快的。王后因为她的情敌对她满不在乎而气愤,不高兴地说:
“难道你不知道如何向王后致敬吗?”
拉蒂斯还是不动声色。但她的内心却在激烈翻腾,几乎要爆炸了。但她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要用另一种方法进行报复。她脸上浮起一个微笑,仍旧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而且满不在意地把头靠到椅背上,带着嘲弄的语气说:
“王后陛下,今天是个伟大的日子,将载入我的宫史。”
王后的脸燃烧起来,气愤地说:
“你说的不对。应该说,只有这一天当人们提起你的宫殿时,才有一种美好的记忆,而不像往常那样丑恶的印象。”
拉蒂斯看了王后一眼,挑衅的目光下面隐藏着仇恨:
“难道国王陛下赏心悦目、寄托爱情的宫殿,人们会用恶意来想象它吗?”
王后忍着性子接受了这一回敬,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舞女一眼:
“王后并不像其他女人一样,一心只想着爱。”
“真的吗,陛下?我还以为王后也是女人呢!”
“这是因为你从来没作过王后!”王后的声音相当严厉。
那女人气得鼓胀起胸脯,说道:
“对不起,陛下,我是真正的王后。”
王后瞪了他一眼,讽刺地问:
“真奇怪,是哪个王国的?”
她自豪地说:
“最伟大的王国,法老的心!”
王后感到一阵痛苦、软弱和羞耻。她突然发现自己跌落到了跟舞女一样的地位,她居然脱掉庄重、自尊的外衣,变成一个赤裸裸的好嫉妒的女人,像是为夺回自己的男人,而去抓住情敌的衣角,跟她争风吃醋。她看看自己,又看看情敌。拉蒂斯却傲慢地坐在那里,对她进行反击,并夸耀国王对她的爱,以他的权势作威作福。
王后对自己的冲动感到疑惑,她宁愿这是一场梦。她努力熄灭了一切激动的情绪,迅速地把它隐藏在心底,恢复了原来的庄重,自尊代替了愤怒和仇恨。她想起了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下决心忘记当前的不快。
她平静地看了那个女人一眼,说道;
“太太,你没有如礼接待王后,可能是你误解了我的来意,所以发了脾气。你要知道,我到你这里来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
拉蒂斯的心也平静下来,充满怀疑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但是心里,她的愤怒和仇恨并没有消失。
王后接下去说道:
“我到你这里来,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它关系到当今法老的王权,也关系这个伟大国度的臣民。”
拉蒂斯嘲讽道:
“我又能为这么重大的事做些什么呢?王后陛下,我不过是一个出卖色情的女人。”
王后叹口气,放低了声音说道:
“你看事情是往下,而我是往上。我认为你是珍爱法老的荣誉和幸福的,假如我的想法是对的,那么你就应该指引他走一条正确的路。他剥夺了最优秀的人们的土地而在此却耗费了如山的黄金,引起他们的不满和骚动,一致上书请愿。他们说,他们不愿把国王陛下没收的财产,花费在一个女人身上。所以,假如你是珍惜国王的声誉,那么你的义务就是你应该制止国王的挥霍浪费,劝他将财产归还给它的主人。”
但是愤怒中的拉蒂斯没有真正明白王后的话意,只是狠狠地说:
“使你难过的,大概不只是你眼看着黄金和我的宫殿吧!”
王后战栗着喊了一声:
“可耻!”
拉蒂斯更加蛮横了:
“任何东西也不能把我和国王陛下分开!”
王后气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她的自尊心受到无情的挫伤,她完全失望了。她站起来,决定离开那个无耻的女人,在极度的痛苦和愤怒中,王后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
拉蒂斯在激动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滚烫的头压到手掌上,陷入了不安和伤心的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