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书写的内容,她连想都不愿想。
①一个专营地毯的专卖店品牌。
卧室的窗户同样很大。而且,与书房和客房不同,窗上并没有百叶帘。埃姆还没有看清窗外有什么,注意力就被床边墙上的一张照片吸引过去了。不是挂着的,当然也没有相框,只是简单地用图钉固定住。周围的墙面上还有一些小孔,似乎还有其他照片曾经被钉在墙上过。这张照片是彩色的,右下角显示“4-19-07”的日期。从相纸的质地来看,是用传统而非数码相机拍摄的,而且拍摄者并无多少摄影才能。
另一方面来说,也可能是拍摄者当时情绪激动。土狼也是能亢奋的,她想,当太阳下山,附近又有新鲜猎物时。照片是模糊的,就像用远距镜头拍摄的一样,而且也没对准焦。照片中的人物是一位长腿女郎,身穿棉布短裤,歪戴的帽子上写着啤酒点钟酒吧。她用左手的手指撑着一只托盘,像诺曼·洛克威尔①画里快乐的女招待。她在大笑,头发是金色的。仅从这张模糊的照片和奔驰后备箱旁震惊的几瞥,埃姆无法断定她是不是妮可……但她相信是。她的心确定。
①诺曼·洛克威尔(Nonnan Rockwell,1894-1978)美国二十世纪早期的重要画家及插画家,作品横跨商业宣传与爱国宣传领域。
鲁斯蒂:“这无关紧要,宝贝儿。你必须从这里出去。你必须给自己一点能奔跑的空间。”
就好像要证明父亲的声音是正确的似的,厨房和餐厅之间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听上去声音如此之大,仿佛门都被从折叶上撞下来了。
不,她想,身体一下子麻木了。她觉得自己不可能被再次吓得尿失禁,但就算真的那样,她也无法判断。不,不可能。
“想来硬的吗?”皮克林喊道。他的声音听上去不太清醒,但很兴奋。
“好。我乐意奉陪。没问题。你想要吗?当然。哥哥来了。”
来了。脚步声穿过餐厅。她听到他碰到其中一把餐椅上(说不定就是餐桌首端的那一把)随即又把它推开时发出的咣啷声。她眼前的世界开始晃动,变得昏暗起来,尽管暴风雨已经过去,室内已经相对明亮了。
她朝着撕裂的嘴唇咬下去。血沿着下巴流了下来,同时也把色彩和现实带回了她的世界中。她把门摔上,同时去摸锁,可是并没有摸到。她环顾四周,看上了那张不起眼的木桌前同样不起眼的椅子。就在皮克林摇摇晃晃地跑过洗衣房和书房时——他手里会握着那把切肉刀吗?当然会——她飞快地拉过椅子,放在门把手下方,翘起椅脚把门抵住。转瞬之间,皮克林的双手已经撞上了房门。
她突然想到,地面也是橡木板的话,椅子就会像推盘游戏中的圆盘一样轻易滑开。也许她应该抓住椅子,用它迫使他无法靠近。她脑中浮现出一个伟岸的形象:无畏的驯兽师埃姆。然而,她也知道那都是妄想。不管怎样,幸亏有地毯,虽然只是尼龙质地的便宜货,但纤维够长——至少对于当下的目的来说是有用的。翘起的椅腿埋人地毯中,抵住了,尽管她看到地毯上如起涟漪般皱了一团。
皮克林咆哮起来,开始用拳头砸门。
她希望他砸门的时候还握着那把刀;那样说不定他会不小心割断自己的喉咙。
“把门打开!”他喊道,“打开!你不过在把自己弄得更惨!”
我还不够惨?埃米莉想着往后退去。她看看周围。接下来怎么办?窗户?还有什么?这里只有一扇门,所以,只能是窗户了。
“你把我逼疯了,珍小姐!”
不,你本来就疯了。还是个癫狂状态下的疯子。
看得出来,卧室的窗户是佛罗里达州的特色,只能往外看,却无法打开,因为要长年使用空调的缘故。那么还有什么选择呢?像意大利式美国西部片中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样破窗而出吗?听上去似乎可行。如果她还是孩子,这个想法肯定很有吸引力;但身为成年人的她觉得真那么做的话,碎玻璃会把自己划得千疮百孔的。老电影中,从酒吧窗户飞出去时,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岩石和斯蒂文·席格是有替身的。而且,替身演员们撞碎的,也是特制的玻璃窗。
她听到门外快速而沉重的脚步声,那是皮克林退后又加速撞门。门很厚实,但在皮克林的冲撞之下也在门框内晃了几晃,椅子往后退了一两英寸才稳住。更糟的是,地毯上的涟漪又出现了,她听到了与胶带不一样的断裂声。作为一个头部和肩膀遭结实的枫木棍重创的人,他竟然还能如此有活力,实在是出乎意料。但毕竟他一方面是个疯子,另一方面却又足够清醒,知道要是让她逃走的话,他自己就要倒霉。
她想,对他来说,那是个足够有力的动力。我应该用整把椅子砸他,她想。
“想玩?”他喘着粗气,“我奉陪,
没问题。但你在我的地盘上,明白吗?我……来了!”他再次撞门。门晃了几次,折叶有些松动,椅子又往后跳了两三英寸。埃姆看到地板和翘起的椅腿间出现了泪滴般的黑色形状:不结实的便宜地毯被撕裂了。
只能从窗口出去了。如果她注定要因身上数不清的伤口流血致死,那么她宁愿那些伤口是自己弄的。或许……要是她用床单把自己裹住的话……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
“皮克林先生!”她叫道,同时抓住桌子的两边,“等等!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我不和婊子做交易,听懂了吗?”
他气急败坏地说,但门外的动静暂时停下了——也许他需要停下喘口气——这就给了她时间,而她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是她能从他那里拿到的唯一的东西;她并不真的需要他亲口告诉她自己不是和婊子做交易的人。
“你的宏伟计划是什么?告诉吉姆老爹。”
目前,桌子就是她的计划。她抬起桌子,有一半把握自己过度用力的后背会像气球一样炸开来。然而,桌子很轻,特别是上面一摞橡皮筋捆住的大学蓝皮簿似的东西掉下去之后。
“你在做什么?”他敏锐地察觉到异常,马上又喊道,“不要那么做!”
她冲向窗边,猛地停住,把桌子丢了过去。玻璃破碎的声音响得震耳。她没有停下,想也不想,看也不看——这个关口,思考对她没有任何好处,而看一眼或许就会让她失去勇气——便把床单扯了下来。
皮克林又开始撞门了。尽管椅子再次撑住了(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因为如果椅子没撑住,他现在就会冲进来抓她了),却不知何处传来木头断裂的声音。
埃姆用床单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一时间看上去就像N·C·怀斯①画中将要走入暴风雪的印第安妇女。就在门被撞开的同时,她从玻璃窗破开的洞跳了出去。破洞边缘的几块碎玻璃划破了床单,但没有一块伤到埃姆。
①N·C·怀斯(N·c·Wyeth,1882-1945),美国最著名的插图家之一。
“噢,你这该死的婊子!”身后皮克林的尖叫声近在耳畔,而就在这一刻,她飞了出去。
09
重力是万物之母。
儿时的她是个假小子,比起在门廊上与芭比和肯①打发时间,她更喜欢在芝加哥郊区的家后面的树林里玩男孩们的游戏(最好玩的游戏名字很简单,就叫枪)。她穿着她的塔夫斯金②短裤和无袖背心,头发在脑后扎成个马尾。她和最好的朋友蓓卡在电视上看伊斯特伍德和施瓦辛格的电影,而不是奥尔森姐妹。而看《史努比》时,使她们产生心理认同的也是那只大狗,不是威尔玛和戴夫妮。文法学校的两年里,她俩的午餐都是史努比饼干。
①肯是芭比娃娃的男朋友。
②塔夫斯金,美国童装品牌,以结实耐穿闻名。
爬树当然是她们的保留活动。埃米莉依稀记得,有个夏天,她和蓓卡每天都待在自家后院的树上玩。那年,她们好像是九岁。除了父亲教她们怎么从树上跳下来的课程外,埃姆关于那个爬树夏天的清晰记忆就是每天早上,母亲都会把某种白色乳霜涂到她鼻子上,并对她说:“不许擦掉,埃米!”用她特有的“不听话你就死定了”的口气。
一天,蓓卡失去平衡,差点从十五英尺的高处掉到杰克逊家的草地上(也可能只有十英尺,但对女孩们来说,那段距离看上去简直像二十五……甚至五十)。她抓住了一根树枝才免于落地,但也只能挂在那里等人来救。
鲁斯蒂正在修建草坪。他踱过来一一是的,慢悠悠地踱过来,甚至还记得关掉了剪草机——伸出了双手。“放手。”他说。当时距离蓓卡放弃对圣诞老人的信仰刚刚过去两年,她仍然处于对人十分信任的年龄,闻言就放开了手。鲁斯蒂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她,接着又让埃姆从树上下来。他让两个女孩坐在树下。蓓卡还有些抽泣,埃姆也很害怕——她害怕的主要是大人们从此不让她爬树,就像禁止晚上七点后独自去街角的商店一样。
鲁斯蒂并没有给这项活动下禁令(如果埃米莉的母亲恰巧从窗口看到这一幕,肯定就会那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