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算是腰缠万贯,但她从不这么认为。望着那艘游艇,她还是觉得自己贫穷,回头看着鲁迪时,窘迫感更甚。
“喝咖啡吗?”她问道,“想和我喝杯咖啡吗?我们可以坐在那个我从未用过的游泳池边,欣赏但愿我未曾拥有也未曾注意过的水景。我很无聊吧。陪我喝杯咖啡。”
“我想可以吧!”他透过车窗看到露西的信箱,表情像一个使性子的小男孩。“我认为该把那东西拆下来,”他指着信箱说道,“你家不会收到邮件。唯一可能收到的是不速之客,尤其最近。”
“等下次园艺工人来的时候我会叫他拆掉,”她说,“因为刚开了间办公室,手头事情繁杂,不常待在这里。我觉得自己像是另一个露西,就像电视剧《我爱露西》中的露西。记不记得有一集,她在糖果工厂做事跟不上输送带进度而让糖果掉落下去?”
“不记得。”
“你可能从都没看过《我爱露西》,”露西说,“以前姨妈和我会坐在电视机前看杰克·格里森①《财源滚滚》和《我爱露西》,这些她小时候在迈阿密看的节目。”在车道尽头、信箱前,车速慢到几乎停下来。和露西比起来,斯卡佩塔的生活倒显简单,她就房子的事警告过露西。
①Jackie Gleason,美国客剧演员、音乐家。
她先是说,这里的邻居太过富裕奢华,买下这栋房子是个愚昧的决定。但是露西对它喜爱有加,管这面积一万一千平方英尺、价值九百万美元的三层楼叫“都市楼房”,因为它占地只有三分之一英亩。院子里草坪上的草连喂只兔子都不够,此外只有石墙和一个小小的游泳池、一个喷水池、几颗椰子树和一些盆栽。姨妈难道没有唠叨责备她搬来这里吗?这里没有隐私或安全感,有船的人可以自由进出。可露西当时忙得心不在焉,又只顾着取悦亨丽,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斯卡佩塔说到时候你会后悔。果不其然,才搬来不到三个月,露西早已悔不当初。
露西按下遥控器打开大门,然后又按了另一个按钮打开车库。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鲁迪说的是大门。“这可恶的车道有十英尺长。”
“你说对了露西生气地说,“我恨透了这该死的地方。”
“等你发现自己被跟踪时,那人都进入车库了。”鲁迪说。
“那我非得杀了他们。”
“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没在开玩笑。”露西说道。车库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地关上。
第10章
露西将法拉利360Modena跑车停在那辆黑色法拉利旁,世上只要有限速,就永远无法了解那辆十二气缸引擎法拉利Scaglietti的极限马力。鲁迪与她下车,她都不愿看到那辆黑色法拉利,将目光自绚丽光滑却被刻划着睫毛大眼之类粗鄙涂鸦的烤漆引擎盖转向别处。
“我并不是说这是个让人高兴的话题。”鲁迪走在两辆法拉利中间,朝着别墅大门走去,“有没有可能是她做的?”他指着那被刮坏的引擎盖说着,但露西不愿意看。“我仍没有把握说,这些不是她做的,或她没有设计这整件事。”
“不是她做的,”露西说,她坚决不再看那受损的引擎盖一眼,“我排队等了一年多才得到那辆车。”
“可以修好。”鲁迪说道。解除警报系统进屋后,他将手插在口袋内四处观望。这套系统在所有想象得到的方向都装设侦测器,包括屋子内外都安有摄影头,但并不录像,因为露西不想录下自己的私人活动,这点鲁迪多少能够了解。他自己也不会这么做,更何况最近他的生活也没什么好录,他独居。而露西决定停止摄录自己在屋子内外活动的时候,她并不是一个人住。
“也许我们该把这儿所有的摄像头换成可录式的。”
“我要将这地方脱手。”露西回答。
他跟着她进入宽敞的大理石厨房,环顾四周壮观的客厅餐厅。凭窗可以俯瞰海湾及海洋全景。天花板有二十英尺高,中央为水晶吊灯,饰之以手绘的米开朗琪罗壁画。最让鲁迪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张玻璃餐桌,好似以冰块雕刻,他没有费力去想这花了她多少钱,还有如奶油般柔软的皮家具、非洲艺术品和画着大象、斑马、长颈鹿和猎豹的巨幅油画。这栋露西偶尔一住的佛罗里达房子,鲁迪连其中一件照明灯具都买不起,甚至连丝质地毯和一些植株他都承受不起。
“我知道,”她四下张望着说道,“我可以开直升机,却不能在这地方弄间电影院,真是讨厌。”
“别指望博取同情。”
“嘿。”他意识到她的声调是要继续谈话。她已经吵够了。
他打开冰箱找咖啡,问道:“你在这里都吃些什么?”
“墨西哥家常菜,冷冻食品,但可以加些调味料。”
“听起来似乎可行,晚些时候想去健身房吗?也许五点半左右?”
“当然非去不可。”她回答。
直到现在他们才注意到通往游泳池的后门,就是通过这扇门,那个不知是谁的人在不到一星期前进出她家。门是锁上的,但有些什么东西黏在外侧玻璃上,未等鲁迪反应过来,露西早已快步往那边走去。是一张用胶带贴住的白纸。
“什么东西?”鲁迪把冰箱门关上,看着她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另一只眼睛,”露西说,“另一只眼睛的画像,是相同的眼睛,用铅笔画的。你认为是亨丽干的,她离这里有千里之远,而你却以为是她干的。很好,现在你知道了吧。”露西开锁并打开后门。“他要我知道他正看着我。”她怒气冲冲地踏出门去看个清楚。
“别碰!”鲁迪对她喊。
“你在想什么,当我是白痴吗?”她也吼过去。
第11章
“不好意思,请问,”一名年轻男子身穿紫色防护衣,脸戴防护面罩和口罩,手戴双层乳胶手套,头发和鞋子亦包覆着,如航天员般走近斯卡佩塔,问道,“你要我们如何处理她的假牙?”
斯卡佩塔本准备解释自己并非这里的工作人员,但话未离开大脑便消失了。她察觉自己正盯着那位患有糖尿病的女性死者,尸体正躺在足以承受她惊人体重的轮床上,被两位也是全副武装得仿佛在预防瘟疫的工作人员塞进尸袋。
“她有假牙,”那名年轻男子对费尔丁说,“我们把它放在纸盒里,忘记在缝合之前将它归位。”
“你不能把它放进袋子里。”斯卡佩塔决定过问,“你们得把假牙放回嘴里。殡仪馆、家属都这么希望,她本人可能也会感激牙齿随同下葬。”
“所以我们用不着为了把它放进袋子,再进行一次解剖。”他接话,“嘿!还好。”
“不要管袋子,”斯卡佩塔告诉他,“你千万别把假牙放回袋子。”她指的是缝在死者胸腔内结实的透明塑料袋,内装从她身上切下的器官,它们并没有回归原位,因为这不是法医的工作,更何况他们也不可能做到——好比把炖牛肉还原成牛。“她的假牙在哪儿?”斯卡佩塔问道。
“在那里。”年轻人指着另一间解剖室的手术台。“和她的文件放在—起。”
费尔丁一点都不想搭理这种愚蠢的问题,完全不理会提问的年轻人,他年轻得不像轮班的医学院学生,倒很可能是又一名来自李堡的士兵,也许只有高中学历,他会出现在首席法医办公室,只是因为日后执行军事任务需要学习处理战争伤亡者的尸体。斯卡佩塔本想说,即使士兵被手榴弹炸死也希望假牙能跟着回家,而且最好是在嘴里,如果嘴巴还存在的话。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来吧,”她对李堡士兵说,“我们来看一看。”
她陪他走过瓷砖地面,经过另一张稍早些推出来的轮床,上面躺着—名枪击受害者,手臂强壮有文身的年轻黑人男性。他的双手交叉在胸前,起了鸡皮疙瘩,这是竖毛肌随着尸体僵硬而产生的反应,让他看起来像是受了冻或是吓,或是二者皆有。士兵从手术台上拿起透明的盒子交给斯卡佩塔,并注意到她并没有戴手套。
“我想我最好把手套戴上。”她边说边脱掉自手术推车上盒子里抽出的传统乳胶手套,戴上绿色的耐崔尔手套,接着把假牙自容器中取出。
两人又走向那位没有牙齿的死者。
“记住,下次再碰到这样的问题,”斯卡佩塔对士兵说,“你可以把假牙和其他私人财物放在一起让殡仪馆来处理,千万别把它们放在袋子里。这位女士这么年轻就戴假牙。”
“我想她吸毒。”
“根据什么?”
“有人这样讲。”
“懂了。”斯卡佩塔倾身凝视轮床上体躯庞大的尸体。“是血管紧缩药。像可卡因一样,会使牙齿松脱。”
“我总是不懂为什么药会导致这种结果。”士兵看着她说,“你是新来的吗?”
“不是,正好相反。”斯卡佩塔将手伸进死者口中,回答道,“在这里待过很久,现在是回来看看。”
他疑惑地点着头。“你看起来很娴熟,”他憨厚地说,“我很抱歉没有把她的假牙放回去,我觉得自己很白痴,希望没有人会告诉首席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