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进屋是因为后门没锁上,警报系统没开启,这事我们谈过。为什么门没锁上,警报系统也没开启,你记得吗?”
她看着脚趾,双手停了下来。
“原因我们讨论过。”他说。
“我感冒了,”她看着一个趾头回答,“我生着病而她又不在家。当时我全身发抖,所以走到外面晒晒太阳。我发烧了所以忘记锁门,忘记重新设警报系统,露西却责怪我。”
他啜了一口早已冷却的咖啡,在科罗拉多阿斯彭山区咖啡无法保持温热。“露西说了是你的错吗?”
“她认为是。”亨丽的目光越过他,看着他身后的窗子。“她认为每一件事都是我的错。”
“她从来没这么对我说过,谈谈你刚才说的梦,”他回到先前的话题,“你昨天晚上做的梦。”
她眨眨眼,又开始揉脚的拇指。
“痛吗?”
她点点头。
“真可怜,要不要擦点什么?”
她摇摇头。“没有用的。”
她指的不是右脚拇指,而是脚趾受伤与受他保护两者的关联。她来到距离她差点遇害的佛罗里达州帕巴那海滩有几千公里远的地方。她的眼神灼热起来。
“我走在小路上,”她说,“路边有些石头,还有面陡峭的石壁。壁上有些裂缝。我莫名其妙地就把自己硬塞进这些裂缝里,卡在了里面。”她呼吸哽塞,拨开眼前的金发,双手颤抖不止。“我被卡在岩石中间……动不了,也不能呼吸,没人能把我弄出来。洗澡时我想起了这个梦,水泼在脸上憋住气的时候,这个梦浮现出来。”
“有没有人想把你救出来?”本顿并不响应她的恐惧或是径自批判梦境真实与否,他无从知得何者才是对的。关于她,他所知太少。
她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拼命喘息着。
“你说没有人可以把你弄出来,”本顿以咨询顾问的身份,不带丝毫挑衅地用镇定平和的口吻问道,“那时还有别的人在场吗?或者有很多人在那里吗?”
“我不知道。”
他等着。如果她还是呼吸困难,就必须作些处理,这之前他只是个耐心等待猎物出现的猎人。
“我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有别人……这些都发生在梦里,也许有人可以用尖锄把石头撬开。接着我又想,这不可能,毕竟石头太硬了。你没办法把我弄出来,没人能。我知道自己快死了,快要崩溃时,我就醒了。”她不连贯的表演像梦境一样戛然而止,她深呼一口气让身体放松,凝视着本顿。“太可怕了。”她说。
“是的,”他说,“一定很可怕。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不能呼吸更恐怖的。”
她张开手掌摸着胸口。“我的胸部无法动弹,呼吸变得非常慢,然后力气就耗尽了。”
“没有人强壮到可以搬开山上的石头。”他回答。
“我无法呼吸了。”
攻击者也许想使她窒息而死。本顿回想着照片,从脑海中拾起一张张照片检查亨丽的伤势,试图厘清她说的话。他看见她趴在床上,血从鼻孔流出来黏附在脸颊上,并沾污了头部下方的床单。她赤裸着身体,手臂伸展于头部上方,手掌朝下,双腿不同程度弯曲。
本顿专注地在脑海中检视另外一张照片时,亨丽站起来喃喃地说还要些咖啡,而且自己会去倒。本顿听在耳里,想到他把枪收在厨房柜子时并没让她看到,因为当时她背对着他。他留意着眼前的她的举动时也解读着她受伤部位的图解,那些身体上特殊的记号:造成她手上红肿的可能是男性也可能是女性,他不想臆测攻击者的性别。她的手掌边缘有新的挫伤,在上背处也有几处因挫伤造成的块状红肿。再过几天,破裂的皮下血管会愈发暗沉而呈深紫色。
本顿看着亨丽倒了些咖啡,回想着照片上她失去知觉的身体。他并不特别关注她拥有美丽胴体的事实,因为任何外表和举止的细节都极有可能引发凶手行凶。亨丽很纤瘦,但不致无法分辨性别,她有乳房也有耻毛,不会引来恋童癖觊觎。遭受攻击时,她正进行着性行为。
他看着她双手捧着咖啡杯回到皮椅上,并不在乎她忽略他人的做法。但凡懂礼节的人,此种情况下应该会问他是否也要再来些咖啡。她可能是本顿见过的最自私、自我的人了。遭受攻击前如此,以后也不会变,一样的自私和迟钝。或许她不回到露西身边是件好事,但他告诉自己无权如是希望,也无权让它发生。
“亨丽,”本顿说着,起身去倒咖啡,“你今天早上想不想做一下事实确认?”
“好啊,但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声音跟着他去厨房,“我知道你不相信我。”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他回到了客厅。
“医生就不相信。”
“噢,是的。那位医生,他是说他不相信你。”本顿坐回沙发上。“我想你知道我对那个医生的看法,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他认为女人都歇斯底里,而且不喜欢女人。他在急诊室工作,一点都不了解施暴者或受害者。”
“他认为是我自己做的,”亨丽愤怒地回答,“他以为我没有听见他跟护士说了些什么。”
本顿小心响应。亨丽正提供新的讯息,他只能希望那是真的。“告诉我,”他说,“我很想知道他对护士说了些什么。”
“我应该起诉那个浑蛋。”她补充道。
本顿啜了口咖啡,等待着。
“也许我会告他,”她又恶狠狠地说,“他以为我没有听到,因为他进病房时我眼睛闭着。当时我正半睡半醒地躺在那里,护士在走廊上,然后他走过来,所以我就假装不省人事。”
“你假装睡着了。”本顿说。
她点点头。
“你真是个训练有素的演员。你曾经就是职业演员。”
“现在也还是,你不可能突然间就不是演员了。我目前只是没在拍戏,因为有其他事要做。”
“我可以想象,你一直都很擅长演戏。”
“是的。”
“假装,你一直很会假装。”他稍作停顿,“你经常假装吗,亨丽?”
她看他的眼神变得冷酷。“在医院里,假装才能听到医生讲的话,每一个字我都听到了。他说,‘如果你被某人气得要抓狂,最好去假装被强暴,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接着他就大笑。”
“我不会责怪你想要起诉他的想法,”本顿说,“这是在急诊室发生的吗?”
“不,在我的病房里,就是当天晚一点的时候。在做完所有检查之后,我被转移到病房,但我不记得是哪一层了。”
“那就错加一等,”本顿说,“他是急诊室医生,根本不该去你的病房,更何况他并没有被派去那儿。他去只是出于好奇。这种行为不妥。”
“我一定会控告他,我恨透他了。”她又在揉脚趾了,脚趾和手上的淤青呈现尼古丁般的黄色。“他说了什么‘右旋脑’之类,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他在侮辱、嘲笑我。”
又来了,新信息。耗了那么多时间和耐心,本顿觉得有了新希望,相信她会想起更多或是更接近事实的事情。“‘右旋脑’指的是滥用含有鸦片成分的抗过敏药、感冒药或是咳嗽糖浆的人,很不幸的是,这个词在青少年当中很流行。”
“那个浑蛋,”她一面抓住浴袍一面嘀咕,“你可以给他点颜色看看吗?”
“亨丽,他为什么认为你被强暴了,你有头绪吗?”
“我不知道。我认为我没有。”
“你记得那位法医护士吗?”
她慢慢地摇着头,不记得了。
“你被用轮椅推送进急诊室附近的检查室,接着使用搜集身体证物的器材,你知道那是什么,对吧?露西在洛杉矶遇到你之前、也就是正当你放弃演艺生涯的时候,你是警察。也就是在今年秋天,几个月前的时候露西雇用了你,所以你应该知道化验标本和搜集毛发纤维之类的事。”
“我没有放弃演艺事业,只是想休息一阵子做些别的事。”
“好,但是你记得物证复原组件吗?”
她点点头。
“还有那位护士呢?她人很好,有人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布兰达,她帮你检查性侵害伤口和证据。那个房间也供儿童使用,里面摆满了动物毛绒玩具,壁纸是小熊维尼、蜂蜜罐和树的图案。布兰达没有穿护士制服,穿的是一套浅蓝色套装。”
“你人又不在那里。”
“她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亨丽凝视着自己放在椅垫上赤裸的双脚。
“你问她外貌长相了吗?”
“她有着褐色眼睛和黑色短发。”本顿试着将亨丽压抑或是假装压抑的记忆解封,该讨论物证了。“没有精液,亨丽,没有性侵害的证据。但是布兰达发现你的皮肤上有些纤维,看起来好像那天早上你抹了些乳液?这些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她安静地回答,“但是我也不能说我没有抹。”
“你的皮肤油油的,”本顿说,“据布兰达说,她发现一种香味,很好闻的香味,很像身体香水乳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