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允许你开她的法拉利吗?”他问道。
“除了黑色的那辆。”
“银色的那辆呢,亨丽?”
“那不是银色,是加州蓝。我随时都可以开。”她站在原地看着他,长发凌乱,迷蒙的双眼分外迷人,像是正在摆姿势拍性感照片。
“你是自己开的,亨丽?”他想确定。有一个重要线索还缺失,即入侵者如何盯上亨丽的。本顿相信这次攻击并非临时起意,并非偶然有个美女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住宅或法拉利跑车里。
“我说了是我自己开。”亨丽说。她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只有双眼充满活力,眼神变幻莫测,精力蠢蠢欲动。“但黑色那辆她不让人碰。”
“你最后一次开加州蓝的法拉利是什么时候?”本顿以一贯温和坚定的声音问道。他已经摸索出何时能得到信息,不管她是站着还是坐着,双手是否放在栏杆上,是否站在房间的另一端,一旦出现蛛丝马迹,他会不失时机地想办法将信息套出来。本顿根本不关心亨丽过去、现在的遭遇,他想知道是谁侵入了露西的房子,又是为了什么。去他的亨丽,他想,他真正在乎的是露西。
“一坐进法拉利里我就感觉自己成了重要人物。”亨丽回答,双眼在木然的脸上寒意凛凜。
“你常开那辆车,亨丽。”
“我想开就能开。”她盯着他看。
“每天开去训练营?”
“只要我想。”她面无表情的脸朝向他,眼中闪烁着怒火。
“你记得最后一次开那辆车是什么时候吗?是什么时候,亨丽?”
“我不知道,在我生病之前吧。”
“在你感冒前?那是什么时候呢?大约两个星期前吗?”
“我不知道。”她抗拒起来,不愿再谈法拉利。他并没有逼她,因为她的拒绝和逃避也透露出些许事情的本质。
本顿擅长解读言下之意。她刚才表示随时都会去开法拉利,也自知能吸引众人目光,并引以为乐,因为她追求的就是成为目光焦点。即使在最美好的日子里,她也要成为混乱的中心和混乱制造者,成为她自己疯狂剧中的主角。就凭这点,多数警察和法医心理学家都会做出一个结论,即对她的谋杀未遂乃她本人的伪装,犯罪现场也是她一手布置,攻击事件其实根本子虚乌有。但事实是的确有,这也是讽刺的地方,这危险怪异的剧情竟然是真的。他担心露西,他一直都担心露西,现在是为她心焦了。
“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亨丽又回到老问题,“鲁迪想念我,我应该和他在一起的。我在这里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今天就让我们从追溯界限开始吧,亨丽。”本顿耐心地重复前两天早上同样坐在沙发上记笔记时说的话。
“好啊,”她在楼梯的台阶上回答,“鲁迪打来的,刚才就是他。”
第06章
水槽中水滴答作响,斯卡佩塔俯身往前贴,在灯箱全开的X光机照射下检查这道又深又长、几乎要把起重机事故死者鼻子切去的伤口。
“我会做酒精和一氧化碳测试。”她向站在不锈钢轮床那侧的费尔丁医生说道,尸体就在两人中间。
“你有什么发现吗?”他问道。
“我没闻到酒精味,也没在他身上发现樱桃红色。但我告诉你,这种案子很麻烦,你要谨慎,杰克。”
死者仍然穿着橄榄绿工装裤,裤子上沾有红色黏土,大腿被撕裂开,脂肪,肌肉和碎裂的骨头穿刺出皮肤。起重机就是从他身体中央碾过,也许在她开车转弯后几分钟内就发生了,但她没见到。她很确定自己看到的那个人就是惠特比先生。她试着不去想象他活着时的画面,但每隔—分钟他就会浮现在她脑海中,站在巨大的起重机轮胎前修理引擎。
“喂,”费尔丁冲一个光头年轻男子喊道,他可能来自李堡公墓登记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贝利,长官。”
斯卡佩塔注意到了数名年轻男女,他们戴着鞋套、发套、口罩和手套正做着清洗工作。这些人可能是军队的实习生,来学习如何处理尸体,也想着他们是否会被派遺到伊拉克。她注意到他们所穿的制服和惠特比生生被撕裂的工装裤是一样的橄榄绿。
“帮殡仪馆一个忙,贝利,把颈动脉扎上。”费尔丁粗暴地说。他当年做斯卡佩塔副手时,从来没如此不愉快,也不会颐指气使,大声去纠正别人的错误。
这名士兵觉得受到了羞辱,他那有着文身的肌肉结实的右手停在了空中,戴着手套的手指拿着一根穿着七号棉线的长而歪的手术针。他正在协助验尸部门助理缝合在会议前因解剖需要而划出的Y形刀口,所以扎颈动脉是验尸助理而非这名士兵的工作。斯卡佩塔觉得他很可怜,如果费尔丁还在她手下工作,她会和他谈一谈,请他别在她的验尸室无理对待任何人。
“是,长官。”士兵回答,年轻的脸上一副受伤的表情,“我正准备这么做,长官。”
“真的吗?”费尔丁问道,声音大得足够让解剖室里的每个人听见。“你知道为什么要扎上颈动脉吗?”
“不知道,长官。”
“那是种尊重。”费尔丁说,“你用绳子扎上主血管,例如颈动脉,就能避免殡仪馆处理尸体防腐手续的人到处挖来挖去。这是尊重,贝利。”
“是,长官。”
“天哪,”费尔丁说,“我每天都要忍受这种事情,因为他会让任何人呼朋唤友地随便进来,你在这里看见他了吗?”他继续在写字夹板上做笔记。“该死的,没有。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快四个月,却连一次解剖都没做过。你还没想出为什么?他就是喜欢让人等,这是他最擅长的事。很明显,根本不会有人来查他,抱歉,请原谅我的双关语。”他指的是躺在他们之间死于自己开的起重机下的遇害者。“如果你当时打电话给我,我就会告诉你不用来了。”
“我应该早点打电话给你,”她说道,眼看着五个人费力地将一位体型庞大的女人从担架抬到不锈钢手术台上,体液从她的鼻孔和口腔流出来。“她的脂肪层很厚。”斯卡佩塔指出像这样的糖尿病患死者,肚子上常常有着一层层的脂肪。但她的言下之意是,身处满是马库斯医生手下的解剖室时,她不会参与评论他。
“哼,这就是我那件他妈的案子。”费尔丁说道,他开始谈论马库斯医生和基莉·伯森。“她的尸体送来后,那个浑蛋一步也没踏进过解剖室。看在上帝的分上,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案子很棘手,是他的第一件麻烦事。嘿,别那样看我,斯卡佩塔医生。”就算她希望他称呼她“凯”,他还是不改“斯卡佩塔医生”,因为他们彼此尊重,她也视他为朋友。但以前他就不曾叫过她凯,现在也仍然不会。“根本没有人会在乎这里,倒并不是说我很在意。你晚餐有安排吗?”
“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吃个饭。”她协助他脱掉惠特比先生沾满泥巴的工作皮靴,松开污秽的鞋带,然后将肮脏的牛皮鞋舌拉出来。尸体的僵硬程度还只是在初期,因而他的身体依然柔软,也还有体温。
“你能不能说说,这些人到底是怎么碾过自己的?”费尔丁说,“我从来都搞不清楚。好,就这样,晚上七点我家见。我还是住在老地方。”
“我会告诉你是怎么发生的。”她边说边回想起惠特比先生站在起重机前的画面。“起先引擎发生故障,他跳下驾驶座,站在超大号后轮正前方扳弄引擎。可能是想用螺丝起子修理,却忘记起重机还没有熄火。他真的很倒霉,因为引擎又开始运转,于是车子碾过他的身体。”她指着惠特比先生橄榄绿工装裤上以及用红粗线绣着他名字的黑色化纤夹克上肮脏的车胎痕迹。“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轮胎前面。”
“是啊,那是我们的旧大楼。欢迎回来。”
“他是在车轮底下被发现的吗?”
“车子碾过整个人后还在前进。”费尔丁把沾满泥尘的袜子脱掉,露出带有车轮碾过痕迹的白色大脚。“还记得靠近后门的地面上立着根漆成黄色的大金属杆吗?起重机一直撞到它才停住,否则可能会一直开到栅门。不过我想这也无所谓,反正他们正在拆房子。”
“还有就是,他不可能是窒息死亡,身上有车轮宽度的挤压性扩散挫伤。”她说道,继续检视着尸体。“失血而死。可预测腹腔中流满鲜血,脾、肝、膀胱、肠子破裂,骨盆碎裂,这是我的猜测。那就说定七点钟。”
“你那个跟班怎么办?”
“别那样叫他,你知道他的专业能力。”
“他也被邀请了。他戴那顶LAPD棒球帽,样子蠢极了。”
“这我倒是警告过他了。”
“你认为把他的脸部切开如何?要看脸的内部,还是遭轮胎碾压部位的内层?”费尔丁问道,他摸着鼻子被削掉的部分时,血液从那短而僵硬的脸上流了出来。
“也许不用切,轮胎碾过身体时皮肤受到拉扯。看这伤口。”她指着脸颊与鼻梁骨上参差的伤口说道,“也许是撕拉伤而不是割伤。如果真有疑问,你可以用显微镜看,会有铁锈或油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