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化一日在街上闲荡,有一个乡下人上城来卖枣刺。那刺捆不紧,揸揸巴巴的两大捆,用铁尖担戳在中间,挑得老高的走,不想晦气,就在身上抓了一下,把衣服也就戳破了些。他正要动怒,那人看见,忙歇下担子,上前陪礼道:“小人一时失错,相公看我乡间穷苦人,高抬贵手,饶恕了罢?”笑嘻嘻的仅着陪小心。铁化见他这个样子,俗云,廖拳不打笑面,一时怒不起来,便道:“你非有心,失错了何妨,我正要买担枣刺用,你要多少钱,卖与我罢?”那人见他不怒反要买他的,忙道:‘相公饶恕了小人,我应该奉送的,府上在那里,我就送上去。”铁化道:“我如何肯白要你的,自然不亏你,你挑着跟我来。”那人挑上肩,跟着他走。是乡下人,认不熟城中的路,跟他到了一条小巷口。铁化指着道:“走大街绕远好些路,打着小巷内过去,就是我家了。”那人当是真话。走了进去,挤住了,走不动,他在前面叫道:“你狠狠的使力挤,过了这一节路,那前边就宽了好走。”那人果然用力往前挤,越走越窄,走不得了,再叫了几声相公,要问话时,已不见答应。那枣刺两头挤住,人在中间,要往后退,那刺先是用大力挤进来的,此时要退,那刺部倒插在墙上砖缝中挂住,动也不能动一动。那两边来往的都拦住了走不得,骂道:“你瞎了眼,这个窄巷可是走得过去的么?”那人在中间叫冤叫屈的道:“是一位相公要买我的,领我到了这里,他不见了,何尝是我自己来的。”众人知他被人哄了,等不得,都往别处绕去了,这卖刺的站了一会,人急智生,没奈何,将身子睡倒,还打进来的这边,从那刺底下爬了出来,他出便出来了,这担刻却动不得。又想了一会,身边又没一文,只得脱了一件大布衫,当了几十文钱,买了一根粗麻绳,打刺上撂过去,他又爬进去,拉着绳头爬了出来,用力倒扯,那里扯得动。你想这乡间的人,自三四更天挑着一个重担,几十里走上城来,指望着卖几十文钱,买碗饭吃,剩得多寡就回去的。哪里知道遇了这位盛德君子,耍这一下,弄得已是下午,力也费尽,腰也饿酸,要撂这担刺,又舍不得那尖担,只得到街口,再三央求了几位过路的人帮着,才拉了出来。看时,刺都挂掉了,料道日色将西,还要赶了回家,也卖不及,赌气撂在空地方,把买绳子剩得几文,买了碗饭吃,挟着尖担回家去了。一担刺不曾卖得,反当了一件布衫,只得了一根绳子,你道这个穷人可气苦不气苦。
再说那时术中一个妓者,小字玉仙,生得虽不叫做美人,在他姊妹行中就要算出色的了,因此名重一时,热闹之甚。铁化闻知,接了三番五次,总不得闲,这并不是他故做身分不来,天地间偏有这样不凑巧的事。他闲了的时候,铁化又不去接,到去接时,他又不得闲。铁化那里想到这上头,见接了几次不来,恨道,这臭娼根,他倚着有点名头,这样可恶,我把他的饭碗搞碎,他才知道我的利害,这个阴老儿遂算计了一条毒计。
那日他备了一份厚礼,又封了数两嫖金,亲自到玉仙家来,他果然不在家,那老鸨儿接着,让进坐下。铁化道:“我慕令爱久了,来接过数次,都遇无缘,不曾得会,我今特备些须薄礼在此,妈妈收了,但是令爱得闲,就着人对我说去,我倒不定日子。”老鸨儿也知铁家是个财主,今见他尚未会面就这样大出手,定是个好主儿了,那识他的深意。遂笑吟吟满口道谢,就允不迭。过了两日,玉仙家的鸨儿来说他姑娘今日在家得闲,叫他来请,问或是相公到他家去,还是接了来。铁化心中暗喜,便道:“我就差人去接。”忙着人去定河房,吩咐家人到他教门馆中定了桌席,又着人去邀了四五位朋友来,然后叫个伶俐小厮,附耳嘱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行事。他遂到河房中来,玉仙也来到,看时,果然生得还好。他便善于诙谐,硕于酒量,所以人都爱他。少刻,这几位朋友也来了,大家坐下。众人见了他,都来奉承,也有赞扬他美貌的,也有说慕他大名的。那哈相公道:“今日铁兄同玉仙,真是一对佳偶了。”那玉仙微笑道:“当日琵琶记上原有一句:这回好个风流婿。”众人大笑。铁化见打趣他,心中虽怒,却不好发泄,也笑了一笑。叫拿上酒肴来,八席共饮。铁化道:“我素知玉仙大量,我们今日较一较高下,每人面前放一把自斟壶,自斟自饮,豁拳打关,不许代酒,不许错斟,违者罚三壶。”众人都说好。玉仙自以量大,也不推辞,大家直吃到二鼓时分,都有八九分的酒意。众人道:“酒够了,不要耽误了你二人的好事。”铁化也就止住,又叫烹茶来,小厮们送上茶,此时酒多口渴,众人都吃了几杯。铁化道:“夜深了,众位弟兄不回府罢,床铺都预备下有,在此下榻罢。”这是铁化要留他们在这里,明早好做大家一笑。众人虽不知其中就里,见天气迟了,怕夜紧,也就道:“既承厚情,我们遵命。”于是大家道了安置,各自去睡。
铁化同玉仙到了一间房内共寝,少不得脱得精光做一番生活,看那玉仙时已醉得动不得了。铁化有心算计他,如何容他就睡,服了春药,安心捉弄他一场,翻来覆去,弄个不歇。婊子被孤老接了来,可拦阻得他不弄,只得任他翻腾,直到四鼓方住,既说王仙有好量,如何众人还好,他倒大醉起来,这就是铁化的恶计,他是主人,如何自己行令打关,自斟自饮。他预先备下的两样酒,众人吃的就是随常的酒,那玉仙吃的是他特寻下十多年窖下的醇醪,吃着了爽口。玉仙所以不觉,后被热茶一冲,那酒力发将上来,就有支撑不住,上床又被他一阵鼓捣,头晕眼花,受不住了。虽忍不住了不曾吐,却有醉得不知人事。铁化有心,彻夜无眠,到了天明,把他一看,还昏昏的不醒,他昨日吩咐的那小厮,将他做的那假粪拿了来,你道是甚么东西?是黄酒糟拿来揉得稀烂,搓成长条,从竹筒中楔出,严然干粪无二。他接过,轻轻揭开被,放他屁股底下,又将些抹在池粪门上,然后大叫起来道:“不好了,小厮们快来,这丫头撒了屎在被窝里了。”几个家人跑进来,那玉仙已惊醒了。铁化骂道:“没廉耻的臭娼根,如何把屎都撒在褥子上。”玉仙吃了一惊,精光着身子,忙坐起来一看,果然两三撅屎在那褥子上,粪门内还有些新达在,也疑是自己醉了撤出的。那知是那铁化弄的枝头,急得只是哭。那时众朋友听见,都起来跑了出来看,大家鼓掌大笑。铁化恐怕人看出假来,忙忙的喝那小厮道:“脏巴巴的,还不拿了出去。”那小厮拿了两截芦柴捧来,将那粪夹住,故意把鼻子捏得紧紧的拿出。铁化吩咐家人道:“快叫轿夫送他去到他家,对他老鸨子说,他撒了屎,污了我的铺盖,饶了不要他赔,把我前日与他的东西都要了来。”只许玉仙穿了衣服,也不容他梳洗,叫家人拉上了轿子,啼啼哭哭而去,三四个家人到了他家,把前话说了。那老鸨子见自己女儿装了丑,无辞可对,又怕声名张出不好听,只得把原物缴还,一口气把女儿打了个半死,不题。铁化请的这几个人都是些恶少,玉仙昨日戏言,说了那一句顽话,一棒打了几个,那时虽然大笑,却蓄怒在心,今有这件因头,四处一阵轰传。玉仙睡着了会拉屎,这个美名一出,弄得鬼也没得上门,他这样促恰的事做得甚多,也不能尽述,不过姑举数件,就可概见他为人的刻薄了。
他家中有数万之富,他的病症与竹思宽一样,喜的是赌场中盆内六块又红又黑又金的骨头,爱的是妇女们腌下两片又尖又圆又扁的精肉。既与竹思宽臭味相投,自然就道同契合,这日在屠家赌场上歇了局,大家小饮闲叙。
且说这开赌局的姓屠的,虽然提了他多次,尚未说他的来历,一笔不能双写,此时得空即补。这屠四他原是浙江杭州府钱塘县人,在那西湖嘴子上住,与女敬德昌氏紧邻,每日在湖中以戳鳖卖钱度日。昌氏家中无人买东买西,常烦屠四替他走动。昌氏无可酬谢,见他好一条壮健汉,一日烦他治酒买肴,二人同饮,以当合卺,遂将腰州脐下裤裆县里那一件人又怕又爱的铁牝奉敬。不意那屠四竟有一具好阳物,不但他人会戳鳖,此道更善戳虾。昌氏虽不能称心满欲,然较之别人,一个可抵二三,着实心爱,叫他常常来家中走动。
昌氏自遇那道士之后,被他采了两夜阴精,伤踢得一场大病,几乎害死,吃了许多补药,保养了两个月才起得来,后来淫兴虽略减了些,不过不能向日精壮,可以日夜不倦,但两三个男子他也还不放在心上。倒是他的娘有年纪的人了,精枯血败,被道士那两下弄伤了,先还不觉,后因扶持女儿的病,起早睡晚,受了辛苦,及女儿病好时,他就病倒了,恹恹缠缠,总不能愈。因此他家中越发离屠四不得,遂向他道:“你孤身一人,穿吃有限,况且这戳鳖一事也非正经买卖,不如搬来我家同住,现成衣食,不过相帮走动,又没费力的生活做,你心下如何?”那屠四巴不能够,不但日间有吃,而且夜间有弄,喜孜孜满口应允,他是租的半间房子,退还原主,只数样旧家伙,几件破衣服顷刻就搬了过来。昌氏取些私囊,替他制了几件衣帽鞋袜,装束起来,倒也好条汉汉。他两人也不待父母之命,亦不用媒约之言,做了一对名色夫妇,【夫妻而有名色之谓,奇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