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苦哀求着如此,从来未闻。】道士没奈何,同他弄了一度,婆子尝着这样美口的奇物,不肯就歇,死搂住了不放,还要求闰。道上只得又弄了一次,把个婆子晕了过去,半晌方醒。【谚云:爽口物过多做病。此老女仅尝二次便至如此。其量逊乃爱多矣。】倒把道士吓了一身冷汗,见他醒了,方才放心,忙忙穿衣下床。那婆子要起来,身子动不得,又怕他去了,一手拉着道士的衣服,坐在床治上,他伏在枕头上张着嘴发喘。【形容得有趣。】等女儿醒了,将道士交付与他,睡了一会,才爬得起来。道士要去,昌氏那里肯依。道士劝他道:“不是儿戏的,性命要紧。”他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春间同人吃河豚鱼有一个人说,当初有一个苏东坡爱吃河豚。他说道:“吃河豚,值得一死,【孰只不死于道士而死于竹思宽,不但道士料不到,即昌氏亦自料不到矣。】据我看起来,遇了你这个宝物,值得一死。我好容易今日遇见了你,就死也无怨。到晚,他还兴兴头头的要弄,只弄了一次,他觉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阴户内中最深处也有些疼得受不得,心有余而身不能,方才与止。
道士知他要病,【道士谓昌氏要受病,不意昌氏病尚得愈而婆子反得病而死,岂昌料不到,即此老昌亦想不到,与前一对,甚妙。】次日临别,送了他二十余金为扶养之资。他娘儿两个都有些舍不得,但弄不得了,留他无益,眼睁睁的只得放了他去。【眼睁睁。妙。写出万分舍不得的光景。】这昌氏觉支撑不住,便睡倒在床,病了数月,几乎丧命,吃了许多补益的药,才起得来,虽然好了,也就不能似前番壮健,他经过了这一番,淫心微略稍止,心上念念不忘那道士,央烦紧邻的一个屠四,四处寻了数次,不见踪影。那道士又不知往何处云游去了。【看官记着。】话休烦絮,暂且结过一边,端的到听所闻古城隍判断之语,并请人托生之事,可是真否,等我细细敷演后文,来因便见,正是:
无事关门著书,谈空不如说鬼。【二语总结一部书大意。】
姑妄言卷一终
第二回 钱贵姐遭庸医失明 竹思宽逢老鸨得偶
钝翁曰:余一日正评此回书,忽有二三俗客至。一客问余曰:“一部大书,内中无限的人,开首一个就出钱贵,此是何意。”余曰:“如一部传奇,是谁人的事迹,定是那正生先上场,故此书先出钱贵也。”客曰:“此书虽是钱贵事迹,然正生当是钟生,传奇中,岂有以正旦先上场者乎。”余曰:“不然,此非传奇,不过借传奇以做譬喻耳。钱贵犹之正生,钟生反是正旦角色,放首出钱贵也。”又回:“钱贵既是一部书中大有关系之人,定要写得他高才是,其父何以名钱为命,甚不雅观。”余笑回:“以钱为命之人,孝弟忠信,礼仪廉耻,尚何所知。钱贵既生于娼家,其父自然是忘八了,此不过信手拈来成趣耳。”座中一人家道素封,颇有爱钱之癖,忿然作色曰:“君语刻毒之甚,岂天下爱钱人尽忘八耶。”余笑解之曰:“非此之谓也,非云爱钱人皆此辈,不过谓此辈人中无有不爱钱者耳。”彼犹含怒而去。前客又问曰:“钱贵既算正生,是要紧的人了,不但写他是妓且又瞽目者何?”余曰:“此别有深意焉,此是作书之人腹牢骚,借此以舒愤懣,总见世间之须眉男子只知势利,惟以富贵评月旦,尘埃中能物色英雄者为谁,而钱贵以一瞽妓,乃卑污之极矣,而多少富贵中人他皆不取,独注意在一贫穷不堪之钟生,矢心从良,后来竟得全美终身。不过有眼男儿不及一瞽目妓女,此是作者一大主意,须会得此,方许看此书。”
此书写好赌者,竹思宽,铁化,戴迁,曾嘉才,牧福诸人,各人有各人赌法,各人有各人输法,累累数千言,无一句相雷同,故妙。
竹思宽,竹丝而宽,自然是蔑片了,蔑片又自然从竹青竹黄中来。所以父为竹青,母为黄氏也,竹青之刻薄,黄氏之啬吝,只知有银子哥哥,而亲友皆不知为何物,宜乎生此等儿,竹思宽始而赌,继而蔑,终而龟,此报应刻薄啬吝者亦尽矣,警醒此辈之功不小。
郝氏之遇竹思宽,不过谓此等淫鸨须此如驴之具始可娱之耳,且作后来郝氏归竹思宽张本,不然钱为命死后,钱贵又适钟生。郝氏何所归,若竟到钟生之宅,俨然为之岳母,呜呼可,故千算万计,算出一个绝大阳物之竹思宽来。郝氏恋之不能舍,后成夫妇,始不玷及钟生钱贵也。
亘古及今,极坏的事非极聪明的人做不来,非谓聪明人则坏,特恨其错用聪明耳。如铁化之尖酸促恰,岂非一段聪明,然坏了许多心术,所以有奇淫奇悍之火氏,降夫如鼠,与狗为荣,竟同畜类,虽是尖酸促恰之报,聪明反被聪明误一语良然。
人屠户屠四叔侄以放赌为生,坏人家子弟一生品行,丧人家儿孙多少身家,他家门中行同禽兽,此等人雅当如是,这一段不但是一篇劝戒赌的婆心,且更劝好赌人知此中的大害。
昌氏一宗淫案,随手结去,笔下何等干净。
附 铁化有心弄人 火氏无聊戏狗
话说明朝万历年间,应天府上元县地方有一个乐户。【洪武钦定,乐户裹绿头巾,挚红布腰带,连毛猪皮靴,一见而即知其为龟子矣。】姓钱名为命,他妻子郝氏,【郝音好,以钱为命之人,再有遗言个好妻子。自然是忘八无疑,乐户,老鸨子。】小字翠娘,举止风骚,语文娇丽,少年时在美被中也算铮铮有名的,他年过三旬方生一女,夫妻二人爱之如掌珍,惜之如至宝,将周岁时,此女生得眉目如画,身体如脂,但有见之者无不怜爱。悉呼之为粉孩儿,至六七岁他就学弄粉调脂,描眉掠髻。他父母见他资性聪明,将他送入邻馆中就学,那先生姓卜名通。【一个不通的先生出现。】先生谓地道:“你门户人家,所重者无非财帛,况你又是姓钱,可即命名为钱贵,岂不巧合。”道:“妙。”【他的名字是这个不通先生取,如此起出。】遂将他留在馆中,每日教他读书写字,作对吟诗。谁知这女子颖悟异常,竞能过目成诵,未及二载,连诗词也觉颇通。他父母心中欢喜自不必说,而傍人亦为他欣庆,尽说道:“钱家之钱树子自此兴矣。”又过了年余,虽才十岁,俨然成人,其丰姿绰约,不能尽言,只见他:
眉黛春山,眼含秋水,唇犹红豆,脸若桃花,十指尖尖玉笋。一双小小金莲,腰肢似荷茎翻风,皮肤如海棠经雨,语言娇丽,声音不亚清箫,行步轻盈,体态可欺弱柳,隐微处虽然未许人窥,想个中一定是件妙物。
他生得真令人一见魂消,且不必说。孰意那一年城中疾厉大行,他也偶染时症,伏枕数月,他父母延医问卜,打卦求神,无不备至。后来病虽痊可,只双眸微暗,渐渐不明,城中之名医国手百样医治,毫无效验,但那时医生的技俩原是有限,而内中又有两等,一等是穷的,一等是富的。若是那穷的,只好守着药箱,袖手在家高坐,十日半月,药都霉烂了,间或卖出一两剂,聊为糊口。大约终身不过如此,或者等到十年运来的时候发财也不可知?不然再无望矣,【此段无时之穷医见之,必点头叹曰:不谬,不谬。】这是为何?因那一等富的,他家中有几贯钱财,每日雇上三四个轿夫,扛上一顶油衣红顶小轿,【三四轿夫,甚是体面,接写扛上一乘油衣红顶小轿,不堪之甚,轿本是抬,此谓曰扛,尤其不堪。】不论阴晴,大街小巷,抬了乱跑,到明来,或买烧鹅板鸭,或火腿熏鸡,着背药箱人拿了,跟在轿后,故意使人看见。好说此人一日到晚这等兴头,且如此大吃大用,定是时医无疑,好与他四处驰名,哄人延请。孰知他只好自费几百文钱,抬在街上摇摆,究竟一日到晚,药箱还不曾发市。【此段有钱之富医见之,亦点首曰:诚然,诚然。】有那倒运的这个人请着他看病,他不过是撞自己的造化,拿别人的命来试手,胸中千般算计,日内一片胡诌,凡汤剂定要人参,是病症皆做丸药,起发人些钱钞,养活自己妻儿。病若好了,夸他的手段高强,索谢不休,医死了呢,说人的命数修短,潜身无语,真个是:
招牌下冤魂滚滚,药箱内怨气腾腾。
况且大明律中,虽有庸医杀人的罪款一条,从来可曾见用过一次。【此段勿论医道中穷富见之,必含笑曰:巧手丹青不过只能画人形象,此人竟说尽我们的肺腑了。何刻薄若是。】所以这些人任意胡行,那里有穷究医书,精研脉理的,就是那驰名的国手,也不过是他的造化颇高。遇着都是不该死的症候,看多好了几个,就传说是名医无双,一匕回生。到底何尝有丝毫实学,所以说那富的还糊得去,只可怜那穷的真是寸步难移,近时歧黄中大都不过如此。【此段非是痛贬医道中人,正是劝其用心精究一番,不可将活人医死的慈心耳。古云:不为良相,当为良医,谓其能救人耳。若只图杀人,何不去学刽子手,学医何为?扁鹊曰:越人岂生人,但遇不死之症,不致杀人耳。顾学医者效之。】因此那钱贵不多时竟两目皆盲,双眸紧闭,把一对娇滴滴的秋波,被这些医弄得个视而不见。【谚云:如今的世情,只好睁一只睛,闭一只眼罢。据我言之,不若视而不见者为尤妙。】他父母虽然心疼爱惜,然到此地位,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又过了二三年,钱贵已经长成,愈生得美貌可爱,有一词赞他的妙处,道:
举止甚偏联,体飘遥,态若仙,妖烧不亚娇飞燕,梅妆淡添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