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就算他们的裤子着了火,我也不会告诉他们的。但那警察对我说你撞上弗兰克斯福德——他叫这名字吧?”
“弗兰克斯福德,没错。”
“他说弗兰克斯福德发现了你,你慌乱中失手杀了人。但是,罗登巴尔先生,我觉得你不管多惊惶失措也不会杀人。人不是你杀的吧?”
“真的不是,海奇太太,我也正在追查凶手。”
“你都这么说了。”她对这事好像没什么偏见,“说实话吧,住在东城的都是浑蛋,我根本不在乎你有没有杀人。杀身之祸是他们自找的。这咖啡很好吧?”
“简直不能再好了。”
“煮咖啡绝对马虎不得,真的得花工夫,否则还不如喝洗碗水。你是不是饿了?我忘了问,你想不想吃肉桂卷?”
“我刚吃过早餐,海奇太太,谢谢你。”
“再坐一会儿吧,你急着上哪儿去吗?再喝一杯咖啡,用不着这么急。再喝一杯咖啡会把你喝死吗?坐着!”
我坐着。
“你是个贼,”她说,“不介意我问个私人问题吧。做这行赚得多吗?”
“还行。”
她点点头。“我对那些穿II-J的人也这么说。我说像你这么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人,衣服也体面,脸上总是挂着微笑,讲话客客气气的,他就算是没上班,也该有点什么事做吧。但我这些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就是那个女的,吉特,她就说她睡在床上都不安全。罗登巴尔先生,这公寓里的人就是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
第12章
绝大多数进入坎特伯兰旅馆的人,不是手里拎个皮箱,就是身旁有个女人。我最特别的是手里拎了个帆布袋,身旁还有个女人。我那个帆布袋很不体面,身旁的女人也一样。她穿着紧身牛仔裤、浅绿色的毛衣,对没戴胸罩的她来说,衣服实在紧得有点过火。她还故意把头发弄得很乱,涂上了深色的唇膏和好几斤重的眼影。反正,她看起来很艳俗。
我登记住宿资料的时候,柜台服务员还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她一下。我登记的名字是班·G.罗帕夫妇,来自堪萨斯市。帆布袋上有个大写的R字图样,增强了不少说服力①。我放了两张十美元纸币在登记卡上,趁他找钱的时候,艾莉很快把一个信封放在柜台上。服务员好像找了我六块四毛四,然后,他看到了上面有布里尔名字的信封,眼睛眨了眨。“这是哪儿来的?”他糊涂了。
①R是罗帕(Roper)的首字母。
我耸耸肩,艾莉说它早在那儿了。服务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它塞进了三〇五信箱。
我们的房号是五〇七。我拿起帆布袋——坎特伯兰没有为人提行李的服务人员——艾莉跟着我一道走向电梯,屁股很职业地扭来扭去。电梯里的老人叼着雪茄,一声不吭地把我们送到五楼,让我们自己去找房间。
房间很小,放了床就没多少地方了。那张床看起来颇有风尘之色,使用频繁。艾莉轻轻地坐在床沿,卸掉脸上的浓妆,理了理头发,让它看起来自然些。
“花了那么多工夫,都白费了。”她说。
“你很喜欢这种化装表演?”
“是啊。我看起来像是穿着毛衣的妓女。”
“我觉得你比较像哺乳动物,这是我的心里话。”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到浴室检查了我的假发和便帽。这伪装好像没什么用,海奇太太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发色变了。
“咱们走。”我说,学着电影明星那样挑了挑眉,“难道你想在这儿赚个二三十吗,小女孩?”
“这里?不。”
“床就是床。”
“这又不是玫瑰花床,真的有人在这种地方做爱吗?”
“大家都这么做啊。你不相信有人会在这里睡,对不对?”
她皱了皱鼻子。我提起帆布袋,和她一起出了房门。我们在査尔兹打过电话,确定了布里尔不在家,但我还是敲敲门以防万一。他门口的那道锁我只要两秒钟就可以打开,但结果是根本用不着我的专长。
我灵机一动,用我们的钥匙插进去,门竟应声而开。旅馆里常常是一把钥匙适用一系列的房间——比如说三〇五、四〇五和五〇五,就用同一种钥匙——但许多老旅馆房间的钥匙孔松了,差不多的钥匙都可以打开,比例之高,可能会让你大吃一惊。
布里尔的房间比我们那间专做皮肉买卖的要好得多,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部分地板上有地毯,有的家具只剩下两条腿。我把帆布袋放在椅子上,机械地翻了翻布里尔的衣柜,然后把帆布袋放在地板上,自己坐在椅子里。另外一把有靠背的椅子看起来比较舒服,但艾莉已经坐上去了。
“好了,”她说,“我们终于进来了。”
“是进来了。”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迟早吧。”
“这么说也没错。你有没有想到带一副牌过来?”
“没有。”
“我想你也没有。”
“牌不是小偷的标准配备。”
“你一向独来独往?”
“是啊。他这里也不会有牌吧?很少有人独自在房间里玩牌。”
“没法诈赌。”
“大概不行。如果有地方的话,我真想踱踱步。我想起了我上次演的戏,‘这房间还真小……’”
“房间有多小,约翰尼?”
“‘小到你得到走廊上才锁得上门。’”
“那么小啊。”
“‘房间小得连老鼠都得弯腰驼背。’坦白说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这句台词是什么意思。房间小和老鼠弯腰驼背有什么关系?”
“你好像不太能体会比喻的趣味。”
“可能吧。”
她笑了。“你是个好人,就算是少点文学细胞,还是个非常好的人。”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沉默片刻,又聊了起来。她问这事了结之后,我打算做什么。
“去坐牢。”我说。
“找到真凶之后就不用了。不过,他们会再安个罪名在你身上,对不对?有这个可能吧?”
“不无可能。”
“那这件事了结之后,你会怎么办呢?”
我想了想。“先找个新的公寓,”我有很多话要说,“我是不能留在原来的地方了,就算那些房客还没把那公寓弄得像贫民窟一样,我也待不住了。这下全大楼的人都知道了,全都认识我。我得搬到别的地方,换个名字租个新的公寓。这是我这辈子都别想甩掉的小麻烦。”
“你会留在纽约吗?”
“我想会的。我在别的地方会疯的。这是我的家啊,我认识的人、各种关系都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怎么在纽约做这行买卖。东西偷到了,我知道怎么脱手、谁会收赃、怎么讨价还价。这里的警察认识我,长远来看,这是好事,没什么妨碍,虽然你可能不这么想。反正有很多理由让一个贼留在他习惯的地盘。如果有办法的话,我甚至会避免在曼哈顿以外的地方犯案。有一次我跑到了哈里森,那是在温彻斯特——”
“总之你还要再做贼。”
我看着她。
“我真不明白,”她说,“你要一直开锁偷东西吗?”
“否则呢?”
“我不知道。”
“艾莉,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你好像以为自己在看电视,想着在影片结束、进广告之前,我会改邪归正。这会让观众高兴,但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不切实际吗?”
“完全不切实际。我快三十五了,开锁偷东西是我唯一的专长。我在《简单工艺自己动手》之类的杂志上看到很多的工作机会,比如切肉、剥皮,但对我来说不怎么适合。我不太可能洗手不干,在家里养南美栗鼠,或是在后院种人参。我现在唯一找得到的工作时薪两美元,但就算我耐着性子勉强去做,还是会在赚到十美元之前就会拍拍屁股走了。”
“你可以当锁匠啊。”
“哦,是啊,你想会有人愿意发执照给窃贼吗?担保公司跟锁匠打交道的时候,都是把他们当罪犯处理的。”
“你应该可以做点别的,伯尼。”
“国家教过我缝邮件袋、给车牌上色。或许你听了会大吃一惊,但我得告诉你,出了监狱,这两门手艺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但你那么聪明、那么能干,随便动动脑筋——”
“我所有的长处,都只能让我做个贼。艾莉,我过得很不错,有些事你好像不明白。我一年只花几个晚上作案,其他时候都可以轻松过日子。这样不好吗?”
“很好啊。”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贼,为什么要改行?”
“我不知道。”
“没有人会改行的。”
说完这段话后,我们就没怎么开口了。时间流逝的速度和漫长的中世纪一样。等待之际,我们隔壁的房间里却生意兴隆。好几次我们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屏息静坐,都以为是布里尔回来了。结果,开的却是隔壁的门。没多久,床的弹簧就开始摇了起来,吱吱嘎嘎的,然后,床不摇了,响起走向电梯的脚步声。
“真爱。”艾莉说。
“旅馆能提供这种功能也好。”
“总比在大街上做好一点。最后一对好像有点太匆忙了,是不是?”
“也许男的急着回去上班。”
脚步声终于响起。从电梯走出来的脚步声没有停在隔壁,而是直接停在门前。门后就是我们。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步履沉稳地移到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