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也一个劲地说,够了,到此为止!”
“你昨晚说:‘他妈的,我来了。’我可没在早餐时说这种脏话。你既然不喜欢鲁思这个名字,为什么不换一个?”
“我很喜欢我的名字。”
“那到底有什么问题?”
“妈的,喂,伯尼,如果你再叫我鲁思,我就叫你罗杰。”
“啊?”
“阿米蒂奇先生。”
“哦。”我说。我的眼睛睁大了一点,下巴放松了一点。我又说了一次“哦”,这次肯定了许多。她点了点头。“你的名字不是鲁思·海托华?”
“完全正确。”她回避着我的眼神。
“你说你叫罗杰,我知道那不是你的名字。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公平一点。后来,我们把话说开来了,你告诉了我你是谁,但我已经说自己叫鲁思了,不好改口,后来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跟你解释。”
“一直到现在。”
“早知道亲热的时候你会在我的耳边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告诉你真名。”
“我明白,好了……”
“什么好了?”
“好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想好了啊,得确定在亲热的时候你会听得很顺耳。”
“你这么说很不好。”
“很不好?我现在觉得自己是白痴,在你耳边叫着别人的名字,你还说我很不好?”我把她的身子转过来,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角凝了一汪泪水。“嘿,”我说,“嘿,没事了。”
她眨眨眼,很生气,但泪水并没有滴下来。她又眨了好几下,用手背把泪水抹去。“我没事了。”她说。
“那就好。”
“我叫艾莉。”
“是艾莉诺的昵称吗?”
“是伊莱恩,但大家都叫我艾莉。”
“艾莉,你姓什么,我想不是姓海托华吧?”
“艾莉·克利斯多佛。”
“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
“这名字和你很配,但是鲁思·海托华和你也很配。你到底是谁?我什么也不知道。克利斯多佛是你丈夫的姓吗?”
“不是,我离婚之后就没再冠夫姓了。”
“你前夫姓什么?”
“这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
“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始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喝掉咖啡站起身来。“我们俩还有事要做呢,”我说,“我要回家一趟。”
“你不知道那边不安全吗?”
我的确不知道,但我不想和她争论。我不相信警察会派人守在我家里,至少在这个时候不会,而且我只要打一个电话就可以判定有没有人在我家执勤。我需要几件干净衣服,如果能把我藏的钱拿在手上,就更妥当了。事情已经有了转机,有了那五千美元,我会更加得心应手。
“有很多事要做。”我说,“你应该回一趟家,把衣服换掉,清理一下,还要喂猫。”
“是要做这些事。”
“猫粮盒空了吧,排泄物也要清一清,垃圾要拿去烧掉。把这些杂事做好,时间就差不多了。”
“伯尼——”
“你真的有猫吧?阿比西尼亚种?名字真的叫以斯帖和阿哈苏洛斯?”
“以斯帖和末底改。”
“你还有很多事我不知道,对吧?”
“没有那么多。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生气。我只是个偶尔进来给植物浇水的邻居。”
“你没有欠我什么,这是确定的。”
“伯尼——”
“我们在第八大道和五十八街交会处的查尔兹碰头,好吗?”我说,“那里离他住的旅馆只有几步路。你还会来吗?”
“当然会。我会穿得跟我们昨晚约定的一样。什么也没变,伯尼。”
我故意装作没听见那句话,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点十五分。”我说,“用两小时做我们该做的事,再加上点时间以防万一,这样吧,十二点半在查尔兹碰面,可以吧?”
“我没问题。”
我拿起假发和便帽,她走了过来,用发夹替我固定好。我本来想自己弄,但她在帮我的时候,我强迫自己不要动。“如果我一点钟还没到,”我说,“那我就是被逮住了。”
“这不好笑。”
“很多事都不好笑。别忘记锁门,这条街不是很平静。”
“伯尼——”
“我是说真的,这外面是都市丛林。”
“伯尼——”
“什么?”
“小心点。”
“我一直很小心。”我说完便出门了。
第11章
出租车往上城开去,我心里仍然想着艾莉——但我老觉得她是鲁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她是说了几个谎,但那又怎样?她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帮助一个大家认定的谋杀嫌疑人、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她的预感能力不是很强吗?她跟我在一起时有点保留难道不对吗?也许这就是她不肯说出真名的原因吧。留这么点退路不可以吗?法网恢恢,万一我被捕,就不会连累到她,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后来,在原始欲望翻搅的时候,她又痛恨这种伪装,于是对我说了她的真实姓名,这样不是就可以恢复正常吗?
那我的问题到底在哪里?
一开始,我就对她太诚实了。对我来说,这还是头一遭。过去我跟女人交往,最注重的就是保密。别的女人只知道我早餐吃什么、穿什么样的睡衣、喜欢用怎样的姿势做爱、花生酱的颗粒是要粗一点还是细一点,她们永远不知道我是做哪一行的。我不是对她们说我正在转行、有点个人积蓄,就是说我是搞投资的。偶尔,如果我和她不是像黑夜中擦身而过的两艘船,我会给自己编个职业,维持一阵关系。有的时候我是帮杂志画插画,有的时候我是神经外科医生、古典音乐作曲家、体育老师、股票操作员或亚利桑那的土地发展规划师。
这些角色我都能扮演得很自如。我也总是对自己说,游戏就得这么玩,因为让对方知道我到底是干什么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但如今,这话却面临了考验。我越是回想跟我交往的女性,越相信她们在知道我是个贼之后,反应会和艾莉一样。大家都以为小偷的日子很刺激,至于道德嘛,大部分女性对此的看法很有弹性。
我不能说出自己的行业,是因为干这行得行事隐秘,我不想让别人看穿我。
可是跟鲁思——妈的,是艾莉,这女人的名字是艾莉,她刚告诉我说这两个名字是不一样的——跟艾莉在一起时,我却别无选择。结果,她几乎完全知道了伯纳德·罗登巴尔是怎样的人,而我也知道了对一个女人坦诚相见、没有保留是怎样的滋味。
自始至终,我都在喊她的假名。常骗人的人却被人骗了,这就是我难过的原因吧?对女人撒了这么多年的谎,一旦情势逆转,内心的难堪可想而知。
我叫出租车停在我家门口,不过不是正门,而是街角供服务人员出入的边门。我拿了一张皱巴巴的五美元钞票——从彼得·艾伦·马丁那儿偷来的——请司机离开。钱,来得轻松,去得容易。
我觉得在光天化口之下开边门的锁,和直接从前门警卫面前进房间一样危险。只可惜我全身的技艺没有施展之地——边门没锁。两个大汉搬了一架小钢琴,正从门里出来。我站在门旁,让他们先过,见他们把那东西搬进一辆没有牌照的小卡车里。不知道他们是地下搬家公司的员工,还是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偷东西,这也不是不可能,纽约就是纽约。不过,他们在干什么我可管不着。我下到地下室,走进电梯上六楼。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我。
还好,长长的回廊里没有人。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自家门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享受用钥匙开门的奢侈。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闪过,不确定该不该按门铃。我把手指伸过去,却倏地又收回了。就算里面有人,听到门铃声也不会应门,只会屏气凝神,打开手铐等着我。
我迟疑了一会儿,低头看看我的手,那只拿钥匙开门的手的指头在发抖。我对自己说太没用了,就叫它别动,它就真的不动了。我不再看我的手,而是看着门锁,确切地说,是看它和我离家之前究竟有何不同。
那道雷布森门锁特有的圆孔,依旧很稳妥地在那里,房东给我的耶鲁弹簧锁也依然在原处,只是我的钥匙却插不进去。我单膝跪下仔细端详,那不是原来的锁。锁的周边有许多刮痕和小洞,那是拆旧锁留下的痕迹。不知道谁装了一道新锁,防止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我从雷布森门锁的小孔朝里面望去——这道锁花了我六十美元。公寓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放弃先前的可笑姿势,开我自己的锁。刹那间,我确定了一件事:显然有很多人曾经造访寒舍。警察可能因为找不到会开锁的人,索性把门锁钻开了,不过他们却找来房东,把房东给我的锁打开了。后来的人可没这么客气,也懒得费劲,硬生生把门撞开了。想通了这一点,我便知道屋里好不到哪儿去。
但我还是没准备好,不知屋里究竟是何景象。我闪身进屋,又关上门、打开电灯。我定睛一看,仿佛看到了轰炸过后的德累斯顿①,整个屋子被翻过来,又被翻了回去。经过这翻折腾,我真不知道房东为什么要在门上加道新锁,就算再进来几个人也不会弄得更糟糕。
①德国城市,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遭到盟军的猛烈空袭,整座城市几乎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