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洋鬼子个个都是贪得无厌的家伙,为什么这次要花这么多的钱请咱们中国人帮忙?所以我猜这单买卖一定凶险无比,有胡老爷子在,多少也能增加点成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黄三嘿嘿一笑,将整包哈德门硬塞在我手中,又把胡春来扯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片刻之后,胡春来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对我一抱拳,“先说清楚了,这次联手只为公事。待这笔买卖一了结,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我冷笑着抱拳还礼,“好说好说,胡师傅这话也正是我想说的。”
黄三一手执住我的手,一手拉住胡春来的肩笑道:“早该这样嘛。咱们中国人就该精诚团结,然后一起去祸害西洋鬼子,成天吵吵嚷嚷的,没地让洋人看了笑话。”
正说话间,附近海关大楼上的报时钟“当当”地敲响了。八点整,几乎是踏着钟点儿,一个洋人走了进来。
这个洋人的脸庞很消瘦,但眼睛里精光闪闪,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都很足。我挠挠脑袋,操着洋泾滨的洋话跟那洋人哈喽、哈喽地打个招呼,那洋人很温和一笑,开了口。
“这位就是张先生吧?久仰您的大名了。还有胡春来老先生,我也同样对您仰慕许久了。我的名字叫理查德·冯·霍夫曼,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二位高人,我感到非常荣幸。”
哎呀,还真是稀罕哪。会说国语的洋鬼子这些年我是见过不少,但能把中国话说得像霍夫曼这样溜的洋鬼子我可从来没见过,要闭上眼光听他说话,准得把他当作是老北平人。
见我落个大红脸儿,胡春来看起来挺高兴的,上前一步对霍夫曼说:“老霍兄弟,您也别客气了,我们江湖上的好汉说话直来直往,您有什么生意照顾我们就直说好了。”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也转开了--霍夫曼,原来就是那个著名的考古学家啊。今天早上还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呢。
霍夫曼招呼我们坐下,“今天有件大生意要和二位高人谈谈,咱们边吃边聊吧。”
攀谈中,我拐弯抹角地摸了摸霍夫曼的底子,才发现这个人果然不简单。霍夫曼今年四十六岁,可在中国已经呆了十多年了。做过清华大学的教授,也当过南方革命政府的顾问,是个绝对的中国通,看来要蒙他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这不,他把咱们中国人那种喜欢在饭桌上谈生意套交情的方法也学去了,套了一通交情之后终于讲到了正题。
“张先生和胡先生两位都是摸金一行里的翘楚人物,可以说对中国境内的古墓古城布局了如指掌,但是不知道二位对于缅甸的古城有没有什么了解呢?”
我和胡春来、黄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胡春来犹豫了一下,挑头说:“霍夫曼先生,不瞒您说,我们历来只在国内倒斗,至于缅甸嘛……”
我一见胡春来要把实话说出来了,赶忙抢过话茬说:“至于缅甸嘛,自古就是中国的藩属国之一,料想古城古墓的布局也和中国差不了多少。”
霍夫曼微笑着点点头说:“我想也是这样的。”
说着,霍夫曼将桌子中心的菜盘移开,取出一张地图铺在桌子上,指点着说:“这是云南,这里是怒江。越过怒江,然后我们就到了缅甸。缅甸地势北高南低,东北部是掸邦高原,西部是山脉,大部分地区海拔都在1800米以上。这里是缅北的原始森林,我们的目的地就在这里。”
我装模作样地趴在地图上看了半天,然后高深莫测地“哦”了一声,问:“那么具体目标是什么呢?”
“具体目标是一座消失了两千年的城市--达纳达尔加,翻译成中文的意思就是迷失之城。”
【二、船抵仰光】
“呕……”胡春来猛地翻个身,抱着面盆大肆呕吐起来。
吐了几口,胡春来抬起头眼泪汪汪地问我:“张大勇,这缅甸也该到了吧?在地图上看离上海也就一巴掌宽,可咱都坐了一天一宿的船了。”
看到老对头的狼狈样固然解恨,可那味儿也太冲了,戴上两层口罩也不管用,闹得我的胃也一阵阵抽搐着。我朝着胡春来的嘴里丢了两颗龙虎仁丹,没好气地说:“你当去缅甸像是浦东到闸北那么近啊?咱们得先坐船到香港,再从香港坐船到新加坡,最后才能到缅甸的仰光港。”
“我的个亲娘咧,这苦日子啥时候才能到头哟。”胡春来哀叹一声,又把火气撒到我身上来了,“都是你,非要走什么水路,咱们走陆路哪要受这么大的罪呀。我老头子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人我都不怕我还怕鬼,小心到时候我一不高兴掘了你的坟。”一句话顶得胡春来直翻白眼,我接下来的第二句话就让胡春来彻底无话可说了,“四川的刘大帅和云南的唐督军正打得热闹,你要活得腻味了就走陆路,吃了枪子儿可别怨我事先没提醒过你。”
胡春来怔怔地呆了半晌,突然反手一巴掌掴在自己脸上,“叫你见钱眼开!活该受这洋罪!”
几天几夜的海上颠簸可让胡春来遭了大罪,他本来就是快奔五十多岁的人了,再加上从前倒斗时受过不少内伤暗疾,此刻竟一起发作了起来,等到了仰光港下船时,脸色已变得蜡黄,生生就像老了十岁。
我虽然和他不对盘,但同为中国人,又是一起共事的伙伴,我倒也不能对他甩手不管,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他,又是端水又是送药,便是当年对我亲爹都没这么孝顺过。只可恨这老儿却不领情,但凡精神稍稍好些,便摆出副老前辈、老资格的架势唠唠叨叨,指责我倒斗时不守规矩,这也不是那也不行,把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怜他尚在病中,又不好与他斗口,每逢此时,我也只好捂着耳朵仓皇躲避了。
下船的时候,我恨恨地将一大堆行李掷在胡春来的身前:“死老头,也不知道你带这么多鸡零狗碎的破玩艺干嘛,缺什么不会到了仰光现买哪?”
“都是些用惯了的老家什,新家什我用不惯,而且在这里也未必买得着。”胡春来突然朝着霍夫曼的方向一努嘴,压低声音说:“看那边,似乎有点不对劲。”
我看了看正跟几个接船的洋人握手拥抱的霍夫曼,挠挠后脑勺,“有什么不对呀,我咋没看出来?”
“你笨哪?没看出那几个洋人身手利落,举止进退间暗合军阵;还有他们那眼神,个个都带着杀气。这些人要是没有扛过枪打过仗,真刀真枪地在战场上厮杀过,今日你就剜了我这双招子去。”
“那又怎样?在上海的时候霍夫曼不也说过了吗?他除了请我们替他做高参之外,还请了一队西洋佣兵保护考古队。嘿嘿,咱这回也享享福,尝尝让西洋人伺候咱、保护咱是啥滋味。”
黄三凑过来摸着下巴说:“我也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也说不上什么原因,总是感到心里空落落的挺不对劲。总之我们这次到了番邦外国,人生地不熟的,凡事都得处处小心,别没糊弄着洋鬼子,反倒叫洋鬼子给糊弄了。”
那边霍夫曼与几个前来接船的洋鬼子寒暄已毕,领着他们走过来对我们介绍说:“三位,这几位就是负责我们这次考古行动安全的保安人员,这位是保安队长哈珀先生。”
哈珀对我们点点头,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你们好,我、哈珀,你们也可以称呼我、少校。缅甸的丛林,很危险,所以,你们必须听从我的安排,不要给我增添麻烦。”
哈珀说话很不客气,我一听就冒起无名火来。正待奚落他几句,胡春来扯扯我的衣襟,跨前一步挡在我面前,对哈珀抱抱拳说:“您是保安队长,自然一切须听您吩咐。”
哈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退到一边去。
我低声抱怨说:“你们拉着我干嘛,这种人真该给他个教训。”
胡春来别过脸没理我,黄三解释说:“人在屋檐下,我们就先低了这个头,等找到了迷失之城,再跟他把新账老账一块结算岂不更好?”
说话间,霍夫曼雇了几个当地土人抬着滑杠走过来,我见此处人声喧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只好气呼呼地坐了上去。
这番邦外国的风景与中原内陆大不一样。我和黄三、胡春来都是生平第一次走出国门,对身周的异国风情看得目眩神迷。当地土人大多面容黝黑、身形瘦小,不论男女下身皆套着一笼圆裙,脚下踢跶一双拖鞋,施施然走在街头。
胡春来咋舌说:“乖乖,老夫活了大把岁数,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居然还有男人穿裙子的。”
霍夫曼回过头笑着说:“缅甸地处亚热带,天气极热,所以此地的土人都穿着裙子,以便通风。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个古老的传说来。”
我好奇心起,追问:“什么传说?”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此地的土人连鞋都不穿的。有巫师在半夜里偷偷在别人家门口洒上药粉,土人清晨出门时一旦踏上,日落即死。待办过丧事后,巫师偷偷将坟掘开,取出尸体以秘法将其复活,复活后的活死人全无神智,如牛马般力大无穷,供巫师驱策。后来巫师事败,被土人活活打死,土人为防日后仍有其他巫师凭此术害人,才纷纷穿起鞋来。”
胡春来见多识广,长叹说:“老夫小时也曾听长辈说起过这种将生人炼制成行尸的邪法,不过这种邪法在中原早已失传,想不到在番邦域外还有传人。”
霍夫曼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