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理本能地觉得不好,然而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摇了摇头,抬起手还欲再问,突听得后方风声呼啸一人怒喝道:“孽徒,你还想走哪里去?”却是吴春山到了。
他盛怒之下出手,银尺卷起狂澜,无形罡气摧花折叶席卷而至,贺理还未回过神来,卫道已抓住他手抽身急退,一边口中道:“前辈,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待晚辈查实之后再与小理同上崆峒,得罪了!”他口中说话脚下不停,虽还带着一个人,然而惊鸿腿运转起来当真迅如闪电,转眼间已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下。
吴春山气的大骂,却也无计可施,又挂念着钱胜,只得先行回转客栈不提。
却说卫道拉了贺理一路奔逃,贺理心中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他停下脚步,挣开他的手急急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卫道一边匀气一边打哈哈:“没事没事,你那师叔看咱们不顺眼,觉也不肯让咱们睡安稳,咱们先在外头晃晃等他气消些再回崆峒。”
贺理不动,却睁大了眼睛看他,其时月光洒下来,照的他双眸星子般闪亮。
卫道每回被他这么一看都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这回也不例外,只得苦笑着将先前发生的事与他说了一遍,又道:“我追过来的时候看你倒在路边,醒来便似什么也不记得了。”
贺理沉默了一下,道:‘我只记得我与钱师伯在屋子里说话,然后不知怎么地好像打了个盹,再来一睁眼便看见你了。’他顿了一顿,又道,‘钱师叔说我打伤了他,难道……’他手势打到这里突然迟缓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有些发青。
卫道抓住他的手疾道:“你别胡思乱想!”
贺理摇摇头,勉强笑了一笑示意他不要担心,又道:‘我曾听和尚师父说过,天下确有能摄人心魂控制人心的奇术,能让被控制的人做出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来。’
卫道皱眉道:“你是说你中了邪术?”
贺理神色严峻,缓缓点头,又道:‘否则不可能刚刚发生的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但这几个月来我俩一直待在一起,没道理你被人动了手脚我却不知道。难道是之前?”
贺理摇头道:‘绝对不是。’他眼睛闪闪发光地看他,‘我俩只有一日分过手。’
卫道一震:“便是你回崆峒那日!”
贺理缓缓点头。
卫道接道:“但也就在那天崆峒便出了事!”他的神色也严肃起来,慢慢地道,“难道说……”
贺理略有些苦涩地点了点头,道:‘若真有问题,应该便是在崆峒山上。’
然而崆峒山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的!
卫道突然问:“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都见过些什么人?”
贺理苦笑着比划道:‘我只想避开同门偷偷祭拜了宋师叔便走,躲着人还不及,怎会去见什么人。’
卫道想想也是,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苦笑道:“这样看来眼下可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便是和你师伯师叔们说你中了邪术想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只怕这事终得上崆峒解决才是。”他目光一转见贺理神情抑郁,不觉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拍拍他肩,道,“别怕,天大的事,还有我替你担着。”
贺理本自忧虑听他这话却也忍不住笑,他面上尚有愁容这一笑却仍是动人,他翻手握住卫道的手,在他掌心写道:“我们一同担着。”
☆、第三部5
夜色已深,二人便找了棵大树在树上过了一夜。至得天明,二人简单地商议了一下接下去的打算:这回事出突然,随身包袱都落在了客栈,回去找自是不可能的,幸而身上都还揣着荷包,当下决定晚些溜回城中先找一处客栈落脚次日去置备些必需品,待得崆峒诸人离开后再由别路前上崆峒。计议既定,二人便绕了路刻意放缓了脚步往山中行去。
其时旭日初升,山间万物一一更醒,灌木野草都伸长了手臂招摇,漫山遍野一片青翠芬芳,令人心旷神怡情思飞荡。贺理下意识地举笛欲奏,突又省起将笛子徐徐放下,卫道一笑,搭着手臂道:“你想吹便吹,来了人我打发。”
贺理忍俊不禁,睨他一眼打着手势笑他:“你打发?好大口气!”
卫道见他笑的开怀不觉心中一荡,情不自禁凑过去在他颊上轻轻一吻,贺理也不闪避,只微笑了一会儿,对他道:‘崆峒这时候比这还好看。满山都是野菜野花。我小时候常和师兄弟们在山上乱跑,有时候被发现就会挨骂,但我……’他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垂下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卫道轻声道:“你想到你岳师兄是吗?”
贺理握住他手,在他手心写道:‘你别怪他。’
卫道只道:“你不再生他气就好。”他说着突又有些促狭地笑笑,道,“其实说来我还该谢谢他。若不是他那么一闹,你也不会下山,也就不会认识我。说来他还算是我俩的大媒人不是?”
贺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又一时反驳不得,二人一路说笑,将之前的愁苦略略一扫。
山青,叶绿,花香,阳光灿烂。
杀机便在这融融□中乍现!
山仍青,叶仍绿,花仍香,阳光仍旧灿烂。
然而鲜血染红泥土,血腥味冲斥鼻端,即便是在已远离现场的此地,贺理仍能感到胃部一阵阵的翻江倒海。
直至他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卫道这才将手帕递过去,轻声问:“没事吧?”
贺理摇了摇头,有些虚弱地笑笑,打着手势道:‘原来杀人这么难受。’
卫道心中一紧,不由得握住他手,轻声道:“其实你本不必……”
贺理摇了摇头,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道:‘我不想害死我俩。’
卫道苦笑。
贺理这话并没有说错。之前敌人突然杀出,刀光暗器无一不是致命杀着,脚下头顶机关重重,他二人中但凡有一人心存犹豫,只怕此时此刻便不是在此说话而是携手在黄泉路上漫游了。只是思及敌人身份,卫道仍是不免满腹疑惑,忍不住道:“但这事当真奇怪,我与夺威王的人马素无瓜葛,为何他的人要伏在暗处暗算于我?”
贺理不解,他便伸手将夺威王三字写了,又道:“这夺威王是新晋的东南霸主,人称诗舞双绝,传他不但武艺高强,还精通诗文歌舞,短短数年间便收伏了东南众多豪杰,又有一帮能人异士投奔于他。他与朝中势力颇有渊源,不论京师还是地方上都很有些关系,黑白两道也都吃得开。适才那人观其形貌武功应是他的得力手下九命怪猿朱霸。但我与他素无恩怨,他却为何要派人这般置我于死地?”想到适才的情形,不觉皱了下眉头,心中尚有余悸。
贺理显然也有同感,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好一会儿,手指在他掌心慢慢滑动,写道:‘我刚才好怕你会死。’
卫道心中一暖,正待开口,却觉他继续写道:‘但我只想不要你死,别人的死活却一时想不到了。’他写到这顿了一顿,垂下目光,指尖缓缓移动,这回写的却是,‘原来杀人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不知那夜……’
卫道捉住他的手指制止他说下去,只道:“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若当真是你做的,我与你一同担起责罚,若不是你做的,胡思乱想岂不冤枉?”
贺理稍稍沉默了一下,微微一笑,缓缓点了点头。
如此耽搁一阵,天已过午,二人便又折路潜回定州城内找了家僻静的客栈住下。卫道先去附近买了些换洗衣物。到了第二日,卫道自去补足路上要用的东西顺带打探吴春山等人的行踪,贺理困了中觉起来坐在房中百无聊赖,不觉取出玉笛,幽幽地吹奏起来。
他心中烦闷,之前当着卫道还自强行压抑,此时独处,满腔怨忿便都自笛中倾泄出来,只他终究秉性平和,笛音虽是哀婉,却也并不十分凄凉。
一时曲毕,突听有人“啪啪”拍掌,他不觉一惊,四下望去只见窗户外头探进半个脑袋,却是个相貌俊美的布衣青年,眉飞似剑唇薄如刀,眉宇间满满的傲气,然而唇边笑意晏晏,却又将那傲气尽皆化为风流,见他望向自己,放下手笑道:“好曲,好笛子,好人。”
贺理心中暗叫糟糕,然而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冲他勉强笑了一笑。
那傲气却风流的青年打量了他一下,问:“你不会说话?”
贺理点头。
他便露出些微遗憾之色摇了摇头,冷不丁又道:“你受了委屈心里难受是吗?”
贺理大吃一惊,不觉下意识地握紧了笛子,眼中露出戒备之色。
那人见他紧张咧嘴一笑,漫不在乎地道:“你那笛子吹的人都快要哭了,好好的大晴天都要下雨!可是天下人没长眼睛,似你这般的美人,怜着宠着哄着怎么都不为过,可怎么舍得让你伤心难过受委屈。”
贺理听他说的不像话,正自皱眉,却听他又道:“不过你放心,是非曲直向来不在外间只在心头,你但凡问心无愧,旁人再怎么诽你谤你欺你辱你,也不过是那呼啦啦一阵风,吹来吹去也动不了你一分根苗。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那些个颂骂毁誉,皆不过是他人之事,与你何干?我自正心持道,便是大路独行,又有何惧?”
贺理被他触动心事,不觉站起身来向他施礼致谢,那人略一摆手道:“听了你支曲子多嘴劝一句,不必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