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知道他打着您的幌子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我来跟您说说我推测的事情经过。官方的说法您已经知道了,如果我有说错的地方请随时纠正。首先是您的父亲给了您一笔钱和一些珠宝,对吗?”
我点了点头
“然后,奥利巴斯主动提出要以您的名义开一家公司,并且把这笔现金和珠宝都保存在他工作的那个公罚的保险柜里。对吗?”
我又点了点头。
“好。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这么做。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这么做了,但是并没有简单地用您的名义保存起来。他用这笔钱,以西罗嘉机械进出口公司的名义,向自己的公司购买了一批打字机,当然了,您就是这个进出口公司的法人代表。第一次购买时他准时付款,因此好利获得公司丝毫没有起疑。第二次购买,数额更大,交易依然顺利,准时付款。奥利巴斯把这些机器倒卖了,当然我不知道卖给谁了,怎么卖的。到此为止,从好利获得公司账面的情况来看,一切都没问题,而奥利巴斯也有利可图。没有动用自己的一分钱,却做了一笔好买卖。之后,过了不到几星期,他再次以您的名义订购了一大批机器,这次好利获得公司当然以为又是一笔送上门来的大生意。但对于这笔订单您的公司没有直接支付全款,只付了首付,由于您已经在好利获得公司有了一定信誉,没有人对此怀疑,他们觉得余下的货款一定会在约定期限内补齐。但问题是,这部分货款再也没有到账。奥利巴斯再次倒卖了机器,从中获取利润后,就带着您一起携款潜逃了。他自己的钱不但分文未动,还从倒卖机器和拖欠的货款中获得了巨额利润。这是一次巨大的打击,没错,虽然那时候可能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我猜你们离开马德里的时候也很仓促,对吗?”
这一刹那,电光火石般,我想起了那个三月的早晨,从萨莱萨广场回到家里,拉米罗是那般紧张不安,匆匆忙忙地从衣柜里取出衣服塞进行李箱,而且迫使我像他一样仓皇告别,一秒钟都不能耽搁。想起这一切,我再次确认了警长的推测。他继续说:
“就这样,完美的计划。奥利巴斯不但占有了您的钱,而且用这些钱为自己赚取了更多的钱。毫无疑问,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我的眼里重又噙满了泪水。
“停,停,麻烦您别哭。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哭无济于事。您看,实际上发生这一切也都是因为现在的时局不好,太复杂。”
我使劲咽了下口水,终于忍住眼泪,开始谈话。
“是因为那天您提到的战争?”
“现在还不知道会不会爆发战争,目前的形势非常微妙复杂。半个西班牙在国民军手中,半个在政府的控制下。形势非常混乱,信息也不通畅,已经无法得到那边的消息。总之,完全是一场灾难。”
“那这里呢?情况怎么样?”
“目前还算平静,前几个星期却是一团糟。这里是暴乱的发源地,您不知道吗?那些部队就是从这里倒戈的。佛朗哥将军从摩洛哥出发,带领部队起事。头几天有一些轰炸,为了平定叛乱,共和国空军袭击了总督府,但是他们运气不好,弄错了目标。一架福克战斗机炸伤了不少平民,炸死了摩尔人小孩,还炸毁了一座清真寺,很多穆斯林因此认为这次军事行动是针对他们的,自动站到了国民军一边。而支持共和国反对国民军的人已被逮捕或枪毙,欧洲监狱已经爆满,据说在蒙哥特还搭起了监禁场。这附近的萨尼亚拉梅尔机场失守,摩洛哥的西班牙保护区就陷落了。目前,整个北非已经被起义的国民军掌握,形势也基本平定下来了。闹得正凶的是伊比利亚半岛。”
他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擦了擦眼睛,然后手掌上移,抚过眉毛、额头、发根、头顶,脑后,一直到脖子。他低声说,似乎在自言自语:
“看吧,看看事情能不能一下·了·都解决掉。”
我把他从沉思中唤醒,因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急切的心情:
“但是,我能走吗,还是不能?”
我的问题让他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他斩钉截铁地说:
“不能,绝对不能。您哪儿都不能去,尤其是不能回马德里。目前马德里还由政府控制,而且市民也做好了准备尽一切力量进行抵抗。”“可是我必须回去。”我毫无底气地坚持着,“那里有我母亲,还有我的家……”
他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失去耐心。虽然鉴于我目前的身体状况他不想刺激我,但是我的坚持也让他越来越不快。如果是在别的情况下,他大概早就不会对我这么客气了。
“您看,我不知道您是支持哪一方的,捍卫政府还是支持国民军。”他的语调又变得平和,在短暂的失态之后完全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也许是前些日子的混乱引发的紧张让他有些疲惫。“我跟您实话实话,自从这几个星期我不得不见证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您站在哪一边对我来说完全不重要,我甚至根本不想知道。我只不过是履行职责,努力把政治因素拋在一边而已。专门管这事的大有人在,当然这很不幸。但是运气这东西很讽刺,虽然令人难以相信,但一旦落到你头上就由不得你了。在得土安,在暴乱的中心,您可以完全放心,除了我,没有人会理会您这些涉嫌违法的官司。这些官司够麻烦的,在正常情况下,足以让您蹲相当长时间的大牢。”
我试图抗议,紧张且充满恐慌。但是他举起一只手阻止了我,接着说:“我想在马德里,除了跟政治有关的案件和一些极端重案,大部分的警务和司法工作都已经瘫痪了。他们正忙着打仗,我不认为会有人跑到摩洛哥来追踪一个被打字机公司起诉的诈骗犯和被自已亲兄弟控告偷父亲财产的盗窃犯。几个星期之前,这些的确是严重的案件,但在今天,跟他们所面临的问题相比,您的官司已经微不足道了。”
“您的意思是……”我犹疑着问。
“您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不要有任何想要离开得土安的企图,老老实实的,别给我惹麻烦。我的职责是负责西班牙保护区的监管与安全,我不认为您会在这方面构成任何威胁。但是,以防万一,我也不希望您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不要把这些话理解成忠告或者建议,它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命令。您可以认为这是一种特殊的拘捕,我不会把您投进监狱,也不会对您实施寓所监禁,所以您有一定的活动自由。但是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可以离开这座城市。清楚了吗?”
“到什么时候?”我没有确认他的要求。孤身一人无限期地留在完全陌生的城市,对当时的我来说,是所有选择中最坏的一种d
“一直到西班牙基本稳定,也得看它最终的结局。到那时候我再决定。现在我既没时间,也没办法处理您的案子。而您亟须解决的问题就是丹吉尔酒店的欠款。”
“可是我现在没钱……”我说着,又要掉下眼泪。
“我知道,我已经仔细检查过您的行李,也确认过除了凌乱的衣物和一些纸张,您确实什么都没带。但目前您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嫌疑人,在这个案子里您和奥利巴斯处于同样的不利境地。现在我们找不到他,那您就必须对这个案子负全部责任。而我恐怕没有办法为您开脱,因为丹吉尔那边知道您在我手里,他们完全能找到您。”
“可是他把我的钱都拿走了……”我再次泣不成声。
“这我也知道,请您不要再哭了,可以吗?在他留给您的信里,已经公然承认了他有多么无耻,也表明了他想要置您于困境,让您寸步难行。他带走了您所有的财产,给你留下了一个孩子,但是一到得土安,甚至还没下公共汽车您的孩子就不幸失去了。”
我满脸都是茫然,泪水和痛楚、挫败交杂,让他不得不对此作出说明。“您不记得了?是我在汽车站接到您的。我们接到丹吉尔瞥察局的电话,通知您将到达得土安。据说是酒店的一个跑堂向经理报告了您仓促离开的事情,他觉得当时的情形十分蹊跷,值得警惕。发现人去楼空、还拖欠着巨额房费后,他们报了警。警察找到了带您去巴伦西亚那汽车站的出租车司机,并且得知您上了前来得土安的公共汽车。在正常情况下我也许会随便派个手下在那儿等您,但时局混乱,我宁可亲自过问,以免发生任何意外或不幸。我决定亲自到汽车站去等您。刚下车您就晕倒了,是我把您送到这里的。”
我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记忆。那个热得令人窒息的公共汽车站好像是叫巴伦西亚那。车厢内的叫喊声、装着活鸡的篮子、挤在一起的乘客,有摩尔人,也有西班牙人,个个汗流浃背,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然后我突然觉得大腿间潮湿黏稠。到达得土安刚要下车时又觉极度虚弱,有热乎乎的东西顺着大腿根流下来,顿时又惊又怕。刚要将一只脚踩上这座陌生城市的地面,就听到一个带着大檐帽、半边脸被帽檐挡住的男人问:“您是希拉·西罗嘉吗?我是警察,请跟我走一趟!”就在那个时候,一阵无限的疲惫席卷而来,脑子开始发木,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我失去了知觉。几个星期以后的今天,我再次面对这个人,仍不知道他究竟是把我推向刑场的刽子手,还是我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