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要把下嘴唇都咬烂了,想骂却不知道骂什么才可以泄恨,半晌,我抬起头扬唇笑了一下,望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何必?”
“不知道。”他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大概你不听话吧,乖乖休息一会儿,晚上还要守灵。”
04
房间里很静,只有那座古老的座钟发出沉重且遥远的声音。为了防止记者偷拍,窗帘也被拉得严严实实,光线几乎都被阻挡在外,只留下一片沉默的昏暗。在钟越关上门的那一刻,我颓然地瘫软在床上,接二连三的事情都像潮涌一样排山倒海地向我压来。而我,为何会在这个地方做着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
扭头看着地上散架的台灯,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好像是一出闹剧,别人看着笑话,自己也跟着笑,笑完了却又觉得可悲。
下楼到大厅的时候,钟越正坐在沙发上和他姑姑说话。我也不再顾忌,直接走上前对他道:“我回家了,游戏到此为止吧。”
姑姑满脸疑问,正要问,钟越已经站了起来:“游戏什么时候结束,应该由我决定。”
“我是欠了你什么吗?”我仰面直直地望着他那双黑曜石般带着一股邪恶的眼睛,“我觉得耻辱,不是我可耻,是你可耻。”
说完我浑身轻松地转身要走,也不去理会他在我的身后会有怎样的表情。才走到大门口,便看到一个踩着高跟鞋歪歪扭扭地从前花园冲进来的女人,我不由感叹,那一双杏眼不仅仅能变成石榴,现在还变成了核桃。
我装作没有看到她,侧身要走,她却突然在我面前停住了,接着一把拽过我拖到了大厅,扯着我在灵位前跪了下去。我拼命地甩开她,揉着被她掐得生疼的手腕,扫了一眼这个疯子,觉得莫名其妙。
她却看着钟谁事的遗像哭哭啼啼道:“伯父,我是尤熙,我来看你了,你一定要一路走好啊。”
正在我纳闷她为何拖着我的时候,她猛地一转身,伸手死死扣住我的胳膊,满脸愤懑道:“伯父,就是她毁了我和阿越的未来!是她不要脸,才会让伯父您气急攻心所以病情恶化!伯父,如果你在天之灵,一定要让这个贱人不得好死!”
我被她扯得摇摇晃晃,更觉得这他妈的不仅仅是场闹剧,还是场情景喜剧,演员演得活蹦乱跳,还有人配合着起哄笑一笑。我挣了几下没挣开,憋不住胸中一口闷气,张口就朝她骂了一句:“你脑子有病吧!”
话音刚落,纪尤熙便朝着我扑了过来,伸出做了美甲的手朝着我脸上抓。我闪躲不及,脸颊上便是一道火辣辣的疼。那些莫名其妙的耻辱终于爆发,我抹了一下脸颊上的血迹,起身揪住她的头发,扯得她不由嚎叫了一声。
我很久很久没有跟人打过架了,我还记得第一次打架是我四五岁的时候,有邻居的小孩笑我没爸没妈,我反驳说自己有妈妈,他们中有年龄稍大的便蹦跶着说,你那个妈妈也是跟别的男人睡觉觉的!然后我攥着拳头冲进了他们之中。
最后,他们以多欺少,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我鼓着腮帮子回家的时候,又被外婆训得狗血淋头。我试图解释,刚说出他们笑我妈妈,外婆便摔了手里的盛饭勺,唾谁星子都喷到了我的脸上,她骂你有个不要脸的妈还有什么好犟的?被他们打也是你活该!以后想不被打?那就乖乖在家待着,哪儿都别去!什么都别说!
大概就是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和人争吵了吧,不管别人骂得多难听,我总是无所谓地站在那里,置若罔闻。后来有一次,我值日洒水的时候,不小心溅到了一个家庭背景很好的女孩子身上,她一谁之下冲到饮水机前接了一大瓶水泼到了我的身上。那时已经入秋了,我站在傍晚吹来的凉风中浑身瑟瑟发抖,却依然低垂着头动也不动。有人走进了教室,看到这一幕后冲了过来,甩手给了那女孩一巴掌。我只是微微抬起眉毛看了一眼,便转身拿起书包走出教室。那人不甘心地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边跑一边喊着我的名字,赶到我面前的时候却只是看着我不说话,半晌才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然后看着我咧了一下嘴巴说:“我也是一个人住,没爸妈的。”
她就是程程。
我跟着她才开始慢慢有了打架的记录,曾谁有喜欢林尚的女孩子来找我茬,程程挤着眼睛拼命朝我示意,我便随了她的意,抓过身边的字典朝那女孩脑袋上砸过去。事情的结果就是,她被砸破了额头,我站在医务室门口被她妈和老师联合骂了一顿。她们骂的究竟是什么我已经忘记了,我只是低垂着头嘴角泛出冷笑来,小时候的噩梦就要慢慢地复苏了,可是林尚出现了。
我没想到我还能记得这么清楚,钟家帮忙做事的叶嫂在帮我敷脸贴OK绷的时候,我还忍不住笑了出来,接着便感到嘴角上一阵撕裂的疼。钟越忍不住斜了我一眼,我急忙噤声,紧紧咬住嘴巴忍耐脸上的疼痛。
钟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来来回回地走,还不时扭头望着我无奈地笑,最后冲我摇了摇头道:“没想到你本事还挺厉害啊,这猫挠的功夫跟谁学的?”
我懒得搭理他,但心情的确不错,毕竟和纪尤熙这一战,我是完胜的。她的头发被我揪下来不少,眼角也被我抓裂了,杏眼估计变成了开口笑。更让我兴奋的是,她的胸还被我踹了一脚,不知道里头的硅胶有没有坏掉。
05
那晚的守灵我没有走,寂静的灵堂里只有我和钟越坐在一起面面相觑。为了防止无聊,我建议打扑克。
“不如玩游戏棋。”他眉毛一挑,“就像大富翁那样的,买房子卖房子。”
我嘴角抽搐,忍不住暗忖,果然是做生意的料。
他突然站起了身,扭头看了我一眼:“要不要换个新的游戏玩?”说着他就从身上取出一根针管,然后慢慢地走向了钟谁事的遗体旁。我急忙起来,奔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他却轻轻拂开了我的手,将针头扎进了钟谁事干瘪的手臂上,随后针筒里便慢慢吸进了越来越多的血。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眼下这个场景实在诡异,甚至可怕。他却收好针,重新好整以暇地坐到椅子上。
看我依然木头桩子一样怵在谁地,他才懒懒地开口跟我解释:“我说过,我不相信他就这么病死的。”
“所以你……”虽然隐隐有些明白,却还是有些稀里糊涂,但话问到一半我还是把后面的问题吞回了肚子里。毕竟是钟氏内部的事,我还是不要掺和了,要知道往往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
夜渐渐深了,我的困意来袭,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却突然听到钟越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他说:“林乐遥,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被气死的?”
这回我彻底清醒了,睁大了眼睛怯怯道:“真的是被我气死的吗?”
“不是被你,是被我气死的。”他低着头,额发垂了下来遮住眉眼,灯光打上去,在脸上留下一大片看不清的阴影,然后他仿佛轻笑了一下,声音里竟有着浓浓的忧伤,“不过死了也好,早点到上面给我妈一个交代。”
“你妈?”
“我妈生我时难产,这个混蛋那个时候还在外面逍遥。”他终于转过头看向了我,灯光下他的眼神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我直直地迎上他的视线,甚至忘记了移开。然后我听到他冲我笑着叹了一口气,“你还有个妈,比我好多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落寞的样子,放下了飞扬跋扈的嚣张,也放下了狼心狗肺的伪装,只有一颗最最简单的赤子之心,向往着亲情和爱的孤单和寂寞。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我所见过的那几个钟越,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已经无法分辨了,但此时此刻望着灯光下他侧脸上泛起的柔和光晕,我也暂时忘记了对他的怨恨和憎恶。
我仿佛在这一片昏黄的灯光里看到了我自己,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带着一点点的自尊,一点点的坚持,将真正的自己完全封闭,想要保护这最后一点点的自尊和坚持,仿佛高中语文课里那住在套子里的人。
这从来都不是逃避,而是我们自己也看不到自己。
是手机铃声将我吵醒,映入眼帘的是钟越那张大煞风景的脸!我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趴在灵堂里的桌子上睡过去了,而钟越正趴在我的对面,眉头皱得很紧,我一点点的动静,他的眼皮都会微微跳一下,连在睡梦里也带着一份警惕和戒备。
我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哈喇子,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程程火急火燎的声音:“乐遥啊,你在哪儿啊?祁嘉家里出事了,你赶快来吧!”
一听到祁嘉的名字,我下意识提起了心:“怎么了?”
“祁嘉她怀孕了!她妈在家里闹着呢!你快来吧!”
我也来不及跟钟越告辞,直接理了理头发冲了出去。正在打扫房间的叶嫂在我后面叫了一声,我却没功夫回应,急急推开大门裹进了晨光里。
祁嘉的事情我一直都瞒着大家,可怎么这么快就出事了?一路上我惶惶不安,不知道祁嘉家里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光景。而等到我到达的时候,却有些震惊。祁嘉的妈妈坐在床上不停地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冲着祁嘉骂两声,说的无谓是养你这么大,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情,你怎么对得起妈妈,你怀孕了就算了,你还要生下来,还要退学,你下半辈子怎么办,你爸和我到底图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