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我就扭头去找钟越,想要让他看看我的确是很尽职尽责的,可他竟然翘着二郎腿坐在房间另一头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仿佛床上躺着的人根本不是他亲爹。我忿忿地扭回头,却被吓了一大跳,老头子一直涣散着的眼神突然聚光了似的,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我看,我心里直发毛,半天才分辨过来,他的视线其实一直是胶着在我的手上的。而我的手指上,刚好套着一枚戒指。
我只得舔了舔嘴唇,解释道:“伯父,阿越已经向我求婚了。”
说完,我底气不足地又向钟越求助,他很满意地站了起来,走过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点了点头说:“爸,我要和乐遥结婚。”
话音才落,钟谁事竟然开始浑身抽搐起来,脸上的青筋清晰地凸显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大步掠过我冲上前来,一边高声叫着医生,一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吓得直往后缩,倒是先前那个说我是招财猫的女人扶住了我,口中连连安慰道:“没事没事,你跟阿越先回去吧。”
钟越拉着我走出了病房,出了门便松开了我的手,靠到墙壁上斜睨着我,半晌才开口问道:“你的戒指,怎么回事?”
我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这是林尚送的,当时他知道了我妈妈的事情,我害怕他介意,所以选择了逃避。他偷偷打工赚钱,然后重新找到我说他不在乎我的妈妈是谁,只在乎我是谁,他说等他毕业了会换一个钻石的给我,然后娶我回家。”
医院走廊上很静,只有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响声,偶尔还会有烧坏灯丝“啪”地一声。钟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朝电梯走去。
我追上去,叹气道:“你爸我也见过了,以后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吧,我的忙只能帮到这里了。”
“那怎么行?”他止住步子,脚后跟一转,人已经又正面对着我,“你刚才亲口说我向你求婚了!本来是谈谈恋爱,现在上升到婚姻的高度,没那么容易解决的!”
“那你想怎么样啊!”我不由苦了脸,觉得自己仿佛跌进了一个大陷阱,而自己一直还不自知。
他想了想,然后耸了耸肩:“暂时想不到,不如先回家睡上一觉,走,送你回家!”
很自然地揽过我的肩,我急忙避开:“不用送了,我有人来接。”
05
来接的人是程程,但她酒未完全醒,正坐在副驾驶座上痛苦得哼哼哈嘿着。听过我这一遭过后,她坚定地拍着大腿说:“乐遥!你相信我的火眼金睛吧!他一定是对你一见钟情不可自拔了!”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专心致志地开着我的车。可程程那家伙却太不老实,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神乎所以地编着故事,富二代和苦情女、火花四溅、强取豪夺、虐恋情深,我忍不住瞥了她一眼:“程程,你最近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
“对啊!而且一般这个小说里吧,女主角都有一个深深相恋的炮灰男二号,到最后非死即残不然就孤独终老,你看你,林尚就……”她一开始还兴致高扬地声调顿时拔高了八度,“林乐遥!你他妈的看着路啊!停!停车!”
一直到车停了有两分钟,我仍然感觉自己的手在抖,连开车门都费了半天力气。程程已经先我一步清醒过来,冲下车去检查被撞到的人。我哆哆嗦嗦地下车,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男人惊恐地问:“伤着没有?伤到哪儿了?”
他被程程扶起,眉头紧皱在一起,听到我的问话这才幽幽地抬起眼皮子,脸色苍白地摇头:“死不了……”
我们的视线随之下移,他浅蓝色的牛仔裤上,赫然一滩血红的印记。
手忙脚乱地将他送到医院之后,我还心有余悸,握着手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程程一边拨电话给坤子,一边斜眼看着我:“你停一会儿好吧,没看到他还会咧嘴笑嘛,肯定没事啦!”
我走回去就着她坐下,等她打完电话之后歪着脑袋靠到她的肩膀上:“程程,你说要是他有事怎么办?我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啊?”
“那也得人家看得上你!”程程啐了我一句,“喂,你看到没有,那小子长得可颓废了,头发比我的都还长,胡子拉碴的,跟犀利哥似的。”
等得越来越心慌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我一跃而起赶上前去:“医生,他的腿怎么样啊?”
“没大碍,康复之后一定可以正常走路的!”
程程欢呼一声,搂着我朝我脸上猛地亲了一口:“看到没看到没!我说你不用以身相许的嘛!”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本来还因为疼痛皱着一张脸,看到眼前这一幕之后憋住笑扭开了头。我急忙推开程程,随着护士帮他推进了病房,心虚地问:“疼吗?是不是很疼?忍忍啊,很快就会好的。”
程程白了我一眼,挤到病床前:“哎呀帅哥,你有女朋友没啊?没有的话你看妹妹我怎么样?嫌妹妹太霹雳了,那这妞怎么样?她人可好了,现在还单身哦!”
“放什么屁呢!”我揪住程程的后领,探身看着伤患,“需不需要打电话让你家里人来啊?”
我的话音刚落,他的眼睑覆了下去,良久他才睁开眼吐出几个字来:“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手术费出院后就还你们。”
“妹妹我啥都缺就是不缺钱,不急,不用急啊帅哥,哎呀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儿呢!”程程托着腮帮子一脸花痴样地趴在床头,摇头晃脑地活像个不倒翁。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缓缓说道:“周律。”
看着程程闹腾的样子,我无语地坐到一旁谁着手机找外卖电话,正在准备打电话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坤子拎着一大袋的粥店外卖走进来,袋子往桌子上一搁,程程大喇喇地站起来去抢外卖,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到了坤子身上,额头撞到了他的脸颊,痛得直嗷嗷。
坤子捂着脸颊五官扭曲地骂:“靠!你就是故意的!看到我帅故意撞的吧!”
再次无语地摇头,转身就看到了站在病房门口的施维,我怔了怔,然后示意她出去说话。走廊尽头,我停在她身后,看着她小巧精致的侧脸轮廓,下巴绷成了倔强的弧度。我突然觉得她此时的表情像极了当初的我,故作坚强,对所有的一切都下意识地抵触和抗拒。
“你有话就直说吧。”她的语气终于不再像当初那个九零后妹妹了。
我随着她的视线望向了窗外漆黑如墨的苍穹,没有月没有星,只有飘渺的雾一般的浮云。我静静说:“我不会多嘴,但希望你不要对不起坤子。”
06
我见过坤子在每场爱情里风生水起的模样,我也看过他在每场爱情结束时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管真心有几分,但总归是真的。
出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凌晨,我拒绝了程程要送我的好意,独自沿着夜色中沉寂的街往家走去。
路灯昏黄,人影长了又短短了又长,树叶交错的声响细微却又丝丝入耳。我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甚至还能想到林尚曾在哪一根灯柱下第一次亲吻了我的额头。我故作镇静却又掩不住耳根发热,一颗心脏似乎长了翅膀就要从胸膛飞出来,我盯着他有些不自然的脸,然后攥住他的衣领,踮脚也朝着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林尚目瞪口呆之后,伸手朝我脑门儿上敲了一下,故意生气道:“亲额头这种事情,是男人做的!”
我甚至还能清晰地听到他语气里略带羞涩的赧然,仿佛微醺的酒香,一嗅到,整个人都要醉了。头顶上那片银辉,不知是否还是曾谁伴随着我们一程又一程的老月光。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还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灯没有开,只有电视屏幕的亮光赫然映照在她的脸上。我倒了杯水从她面前绕了过去,准备去厨房,她却开口叫住了我:“虽然老娘我是晚出早归,但我不想你也玩到凌晨才回家,给人印象多不好,你以后要不要嫁人?”
我回过头,看着她明明暗暗的脸,勾起嘴角冷笑:“你还想我嫁人?不,我才不嫁人,我还要继承你的事业呢。”
她的目光一直锁在我脸上,可我却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很久,她才默默地转过头,举起遥控器关了电视。轻轻一声“啪”,客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只留下我们彼此的呼吸声,或轻或浅,仿佛一场暗战。良久,她才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回了卧室。
窗外,有树影在晃动,我不小心看到了她的背影,已经再没有从前的直挺。曾谁我需要仰视着才能看到她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比她高出了那么多。时光有时候能治愈伤口,有时候却又制造伤口,不知不觉间已经面目疮痍。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走了很久,我起身,坐到了她方才坐的沙发上。一闭眼,就仿佛看到了时光的源头,我幼小却执拗的模样。
Chapter 05.这从来都不是逃避,而是我们自己也看不到自己
01
再次接到林妈妈的电话,我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道是梦得太久所以醒来觉得不真实,还是以为自己醒了可却仍旧留在梦中。
“乐遥。”林妈妈的声音一如从前的温柔,“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小尚的日记,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给你比较好。”
我答应下来的声音有些干涩,抬眼看向窗外,已经又是新的一天了。
每一天的太阳都是崭新的,无论谁历过多少次起伏和沉落,它永远都会以一种蓬勃的跃跃欲试的姿态重新浮出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