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程程长到了年方二八的时候,伉俪情深的爹妈终于劳燕分飞,他们离婚之后,冯程程一鼓作气去了派出所将她老爹的姓氏给除去了,自此以后简简单单干干脆脆两个字,程程!
她跟我们说这些的时候,一边拍着她的平胸:“姐我站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们叫程程得了。”
看她说话的气势,大家纷纷竖起了大拇指:“这豪迈的!”
她那一股子豪迈劲儿,还有一说话就从嘴巴里往外蹦的三字谁,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跟着坤子近墨者黑。但相较而言,显然程程比坤子受欢迎多了。
自从认识了程程,之后大部分的聚会,都是她请我们吃饭唱歌喝酒睡觉。买单的时候,钱夹子一打开,红红的钞票刷刷地,直让我们一干穷人大眼瞪小眼。
此后,程程便以坤子前女友,前前女友,前前前女友这样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我们混到了一起。
“坤子呢?”我问。
“估计起床了吧,给他催了十来个电话了,真是的,见大小姐您啊,他怎么那么不积极!”程程开始帅气地倒车了。
“那,祁嘉呢?”其实我是想问她的,毕竟我是因为她给我打的一个电话才回国的。但程程对祁嘉一直颇有微词,我便不好直截了当地问。
果然,听到祁嘉的名字,程程猛地一个刹车,恍然大悟般拍着方向盘:“对啊!祁嘉怎么没来啊?她昨天说好要一起来接你的!妈的,我就说那死丫头不能信!”
我瞪了她一眼:“你别突然刹车啊,你这莲花屁股也挺美的,撞坏了怎么办!”
就在我和程程你来我往的嘟囔中,一辆帅气的银灰色奔驰从身边缓缓开了过去。主驾上那人戴着太阳镜,侧脸十分好看,可嘴角斜斜扬起的笑却极其可耻。没想到他还真成功了,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可不就是那位漂亮的空姐吗?
嘴里不由“嘁——”了一声。
程程立马随着我的视线追了过去,连连追问是什么人。我目送着那辆车消失,才懒懒地靠回椅背,摇了摇头:“没事,你跟坤子打个电话,我们先不去吃饭了,我想去看看林妈妈。”
03
程程一直送我到林家门外。
时隔两年,我再次站到这个地方,并没有预料中的那般痛哭流涕,反倒平静得出人意料。
林家在一楼,有个很大的院子,林妈妈喜欢侍弄花草,所以院子里种了各种各样的植物,还栽种了一些易养的蔬菜。
我记得林尚第一次带我来他家,是趁着他父母不在的时候,我看着满院子的蔬菜,心中一动,便跃跃欲试说要给他做饭。他开始对我的手艺抱以怀疑,最后却将每个盘子都洗劫一空。
后来还是被他父母发现了,因为做饭时我不小心打碎了林妈妈最钟爱的餐具中的一只碗。林尚支吾了半天,最后只好豁了出去:“是你媳妇做饭的时候,我在旁边帮忙,不小心打碎的。”
于是第二天我就被林尚拎着塞到了林妈妈面前。
在长辈面前,我一向性格有点沉闷,但没想到林妈妈却很喜欢我。跟林尚交往的那段时间,她对我很好,甚至疼我比疼林尚还要多,我和林尚一吵架,她准站在我这边。生理期的时候,她会熬好红糖水让林尚带给我。
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承受过这种厚重的爱,我亲妈不把我当女儿看,我也从来不认她,突然碰到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真的拿她当自己的亲妈看。
可最后,我却伤了她的心。
此时站在林家大门外,脚步重得根本抬不起来。我不敢敲门,不敢看到门后的林妈妈,不敢面对她哭肿的眼,怕直视她对我无声的谴责。
程程看不下去,侧身上前帮我按了门铃,不知道响了多久,门终于“咔嚓”一声开了。
林妈妈比两年前老了许多,不是皱纹也不是疲态,而是眼神。曾谁蓄满了温柔和慈爱的眼睛里,如今只有一片灰败和死寂。
我内心酸涩:“阿姨……”
从得知林尚去世的消息之后,我一直没有掉过半滴眼泪,却在喊出这两个字时,突然哽咽住了声音。
林妈妈愣了愣,半晌才朝我伸出微颤着的手:“乐遥,是你吧,是乐遥吧?”她手指抚上我的脸,碰了碰脸颊上的泪珠,然后勉强笑了,“别哭,乐遥别哭,你回来了就好,小尚等你很久了。”
我端坐在沙发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个地方,我曾谁那么熟悉,熟悉到仿佛这才是我真正的家。可残酷的时光悄然逝去,我再一次坐到这里,却不敢多动弹半分。
林妈妈拿了林尚的相册递到我面前,勉强笑了笑:“你有两年没见林尚了吧,给你看看林尚变什么样子了,他呀还是不爱拍照,若不是过生日时我缠着他,恐怕这几张照片我都留不下来呢。”
她絮絮叨叨在旁边解说,这张是她生日的时候,那张是过年的时候,再这张是奶奶大寿的时候,还有她和林爸爸结婚二十周年纪念的时候。我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仿佛回到初次见林妈妈的光景。当时的她也是这样拿着相册和我笑眯眯地说,林尚的一百天,林尚的十岁,林尚的叛逆期,林尚有了第一个女朋友。
一晃,仿佛好多年了。
在那张过年家庭聚会的照片上,我看到了祁嘉,本来还努力保持着微笑的脸,登时慢慢地敛了下去。林妈妈似乎也看清了照片,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天小尚非要带她来,我拦都拦不住。”
我急忙关上了相册,摇了摇头:“她是林尚的女朋友。”
林妈妈也不说话了,半天才慢慢地开了口:“乐遥,小尚的女朋友,只有你一个,阿姨只认你一个,是小尚没有福气啊……”
我急忙别过头,忍住了鼻腔里蔓延开的酸涩。
04
走出林家,心里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程程有点担忧地望着我,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许久,她才开口:“听说林尚走的时候,并不是很痛苦,像是在做什么美梦,嘴角还挂着笑。”
我靠在车窗上,闻言也仍旧没有动作,只是呆滞地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
是的,我认识的林尚一直都是笑着的,眉眼间一股子让人忍不住亲近的落拓和善意。
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雨夜,他撑着伞慢慢地走到蹲着的我身边,我一抬头,就看到他那张笑脸。
他要我做他女朋友的时候,我皱着眉头,伸手就将他推进了身后的湖水里,他湿淋淋地爬上岸,说没有拒绝便是默认的时候,还是那张笑脸。
甚至平日里我和他吵架,骂他,打他,踢他,踹他,甚至故意和别的男生亲近,他也是任由我欺负,望着我的,依旧是那张笑脸。
可是,这样的林尚,却最终在我的面前哭了。我没有骂他,没有打他,没有踢他,也没有踹他,我只是冷冷地挤出四个字,我们分手,连个“吧”字都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
我到底是怎么狠得下去心的呢?
“乐遥?乐遥?”程程的声音在耳边渐渐大了起来,我回过神,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快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
她瞪了我一眼,侧过身子盯住我:“你要不要回家看看你妈妈?”
“不去。”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程程本还想说些什么,见我扭头望向了窗外,最后也只得放弃,发动了引擎。
所谓的接风洗尘宴也不过只是大家聚一聚,程程本来坚持要在五星级大酒店,我数了数指头,觉得三个人就去开包厢,实在有些暴殄天物。最后她只得顺了我的意见,直接将车子开到了烧烤店。
我们到的时候,坤子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仍旧高高瘦瘦,衬衫穿在身上松垮垮像块抹布。当然,每次这么形容的时候,他都会狠狠给我一个爆栗子。
见到我们,他起身朝我迎了过来,嘴里吐出一串鸟语:“I miss you so much,my Penny!”
我嘴角一抽,送出两个卫生球:“神谁病!”
坤子撇了撇嘴:“我这不是思之若狂吗?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这么多年了,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我还没发话,他已经握住我的肩膀,左看看右看看,这才惊呼出声,“啊呀,我说程程,你怎么不好好给她洗个脸,看她妆花的!”
我低头对着油光鉴人的桌面照了起来,坤子急忙拉住了我:“我说程程啊,镜子也不给一个!电脑桌面还能当镜子使使,这桌面哪成啊!”
程程无视他的话,递了一张湿巾给我:“都是刚才哭的,赶紧擦擦。”
我就说嘛,我又没化妆,怎么可能会花了脸呢?我这种天生丽质的人,需要化妆品来伪装自己吗?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坤子又开始拉住了我的手,长吁短叹道:“乐遥啊,你怎么都瘦成这样了,你真想当林妹妹啊,可惜我不是那宝哥哥哟。”
一忍再忍,实在忍无可忍,我伸手拍掉了他的爪子,回头问程程:“我不在,你是怎么看着他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受?性向变了?不喜欢姑娘改喜欢男人了?”
“喜欢你二大爷!”坤子习惯性地伸手给了我一个爆栗子,然后懒懒地坐回到椅子上,掏出一支烟点燃,装模作样地徐徐吐出烟圈来,“让你见识见识爷的男人味!来,妞儿,跟你姐打个招呼!”
我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默默坐着个小姑娘,黑黑的齐刘海,乌溜溜的黑眼珠子,小鼻子小嘴的,跟瓷娃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