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到她对面,还没开口,她倒被惊到了,半晌才捋了捋头发恢复了自然:“乐遥,你来啦。”
我点了杯红豆相思,才摘下帽子静静地等着祁嘉开口。
这之间的时光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我甚至觉得回到了高中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和祁嘉已经同桌了将近三个月,可是我从来不爱说话,更不爱和人打交道,和祁嘉也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她仿佛就是小透明,我的脑子里压根没有她的印象。
直到后来有一天英语老师突然点了我的名字,我上课从来不听课,不是看小说就是趴着睡觉,所有老师都习以为常。偏偏这位代班老师要挑战我的极限,我站起来之后一个字都不肯说,只是瞪着她。
之后她就发火了,教科书都砸到了黑板上,我依然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发飙。祁嘉就是在这个时候偷偷地在桌子底下踢我的脚,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纸条塞到了我的手心里。可是缺根筋的我打开纸条后照着念了一遍:“答案是C。你赶紧说,别跟这个母夜叉斗了!”
我和祁嘉一起罚站,然后各写一份三千字的检讨。后来我觉得这个姑娘看起来文文弱弱,但挺有义气,特别是骂出“母夜叉”三个字的时候,隐隐约约有点程程的风范。于是我便常常领着她去找程程他们玩,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曾谁单纯乐观的小透明,如今却变得那么隐忍而坚韧。
纵横的时光在眼前慢慢地变得模糊,仿佛一条灯河,五光十色,却什么都看不清晰。接着,我听到了祁嘉格外清晰的声音:“我怀孕了。”
06
我不知道该去找谁,钟越还在程程家里,我不方便回去。最终只好拨了坤子的电话,然后独自去超市买了啤酒和香烟,守在了他回家的那条巷子口。
我没有直接说祁嘉的事情,我只是抽了根红双喜,然后一口呛了出来:“在澳洲我根本不抽烟的。”
“戒了也好。”他伸手接过我手里的烟,却又被我抢了回去。
“有的事情根本不是想戒就能戒的。”我又重新抽了一口,眼睛里隐隐有了眼泪,我说,“坤子,你还记得林尚当时带我去见你们这帮兄弟的时候吗?”
他笑了起来,右边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涡:“当然记得,他说他找了个特别有范儿特别有型的女朋友,非让我们见识见识长长眼界,结果我就看到裹得跟熊猫一样的你,胖墩墩的一团,晃悠悠地就站到了我们的面前。你还记得你开口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拉开一罐啤酒,灌了一口才继续道,“我说,咦?你们怎么都不穿保暖内衣?”
话音才落,我们两个就跟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到半途,他突然敛了笑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我:“你还走吗?”
我点了点头,晃了晃脑袋说:“等林爸爸林妈妈好一点,我就回去了。”
“不如,别走了?”他扭过头来,深深地看进我的眼睛里。
其实坤子长得也挺好看的,是那种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好看,有一点点孩子气,又很有大男人的气概。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心里的难过涌了涌,最后还是给了他一拳:“你别跟我煽情啊!我还要回去泡外国帅小伙呢!你乐遥姐在澳洲那可是混得风生水起呢!”
却只听得到我一个人咯咯咯的笑声,听起来,心里憋得慌。
他猛地将手里的啤酒罐扔了出去,半晌才讷讷地开口:“乐遥,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啊?”
“嗯,不就是你跟着林尚来蹭饭的那次吗?那时候你可怂了,玩游戏玩得身无分文,就知道到处蹭饭!”
他却突然笑了一下,表情看上过去可恍惚了,就跟镜中花水中月一样。他弹着香烟,仿佛不以为意地说着不相关的话题:“乐遥啊,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我们第一次相遇,要更早呢。”
“那是什么时候?”我来了兴趣,或许也是我的酒劲儿上来了,我拉着他的胳膊拼命地摇,非要他给我一个说法,他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我觉得我有点儿忧伤,好多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我就已经被小烟小酒给撩拨得伤感了。蹲了半天,揉了揉发酸的腿站起来,我说:“我该走了,下次再找你聊天。”
路灯很昏黄,灯下我们的影子很长很长,笔直的两条线,平行地站在一起,却是触摸不到。我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是出人意料的低沉:“我的朋友只有你们了,你们都要好好的,你和施维,也好好的吧。”
坤子的手塞在裤子口袋里,闻言后只顾着连连点头,再抬起头时,我已经转身走开了。我不知道我的背影看上去有没有一点落寞,或者一点点的孤单,但我想,此时我的内心应该是充盈的,我失去了一个那么爱我的林尚,我还有他留给我的一个那么好的兄弟。
林尚,你能听到我的心在说什么吗?你曾谁说过要做我至亲至爱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人,可你食言了是不是?哦,不,是我食言了,是我最先背弃了我们的诺言!
林尚,祁嘉有了你的孩子,她说她想要把他生下来,我没有反对。她爱你,她也有权力选择接受这样一份上帝的厚赠,可是我怕她太辛苦,不过林尚,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她的。那个意外的礼物,是她至亲至爱的人,也会是我至亲至爱的人。
07
回到程程家的时候,钟越已经不在了。程程端了杯牛奶递给我,然后很是纳闷地嘀咕一声:“没想到那个北野竟然是钟越的私人司机!你说人和人,怎么差距那么大呢?妈的,太气人了,什么世道!”
我喝了一口牛奶,抬眼看了看她:“那同样是人,你和我怎么差距也那么大呢?什么时候也搞辆莲花给我开,多办几张卡给我刷啊!”
“林乐遥你故意的是吧!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你们跟我提这个了!你大爷的,再说我扒你衣服!”
“流氓!”我白了她一眼,咕咚咕咚喝光了牛奶,把空杯子往她面前一递,说道,“明天我就不住这里了。”
“为什么!老娘亏待你了吗?”程程一副受伤的表情,捧着牛奶杯,就跟西子捧心一样,“你说你能去哪里!林尚家你现在也不方便去了,你还能去哪里?坤子家?他估计跟那九零后同居着呢!祁嘉家?算了吧,那小房子,塞得下你嘛!”
想到祁嘉,我的心又一沉,却还是赶紧挥去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杂念。不过的确也是听说祁嘉要做妈妈了,我才会冒出回家看我妈的想法,那种自然就相通的血缘感情,真的很难说得清楚。我禁不住程程的死缠烂打,只好解释:“是回我自己家,还是决定回去看看她。”
“你打通了任督二脉吗?”
“你妈的还开了天眼呢!”我忍不住顶了一句,却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只好按捺住没有再发飙。
她爹妈离婚后,她谁都没跟,其实严格说来,是谁都没空管她,丢了个偌大的房子给她,两人都撒手不管了。她一直说自己有爹有娘还不如坤子没爹没娘,更不如我没爹但有个当鸡头的娘,更更不如祁嘉那一对虽然有些贫苦但却相濡以谁的爹妈。她一直都怂恿着我和我妈和好,她也见过我妈,说她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压根没有我说的那么冷酷无情。我也只是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压根没功夫去研究我妈的心到底是不是豆腐做的。
总而言之,在程程屁颠屁颠帮我整理行李的时候,我还是说出了祁嘉的消息。程程的动作果然停在了半空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猛地转过身抓住了我的肩膀,一双眼睛是通红通红的。她气急败坏地骂了起来:“我就说那个小贱人不简单吧!你看,她引诱了林尚,现在还想给林尚生孩子!林乐遥,你是傻逼啊!你怎么任由着她把你的一切都抢了啊!”
我突然觉得感动,却又觉得疲累,最后只好握住她的手,好言相劝道:“程程,都过去了,林尚已经死了。”
“你敢说你不爱他了吗!?”
她一针见血,我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是的,我依然爱着林尚,这四年来,我没有一天是不在爱着他的。可是爱,究竟是多么复杂的一种感情啊,疯狂的时候能够让天崩让地裂,同样也能摧毁谁本宁静和美的一切。
在澳洲的时候,我常常在睡不着的时候想起他,于是只好起床一遍又一遍地擦桌子拖地板。Lansing半夜醒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我总会吓一跳,不知道为何我总是深更半夜无法入眠。
我心中罪孽太深,无法安心。白日里借着各种兼职来使自己忙碌,麻痹自己。可是一到深夜,当一切都沉浸在黑色里时,反倒有一些东西显得更为清晰。我看到了那些过去,看到了肮脏的成长,看到了凋敝的爱情,看到了仓皇的青春。
林尚,总有一天这些都会过去的是不是,愿你宽恕我,愿你庇佑我,愿你与我同在,时时,刻刻。
Chapter 03.而记忆,却是长不过时间的,总有一天我会全部忘记
01
在程程还睡得跟只猪一样时,我就已经悄然起身了。窗外晨光熹微,透过轻而薄的纱帘静静地落在被子上。
这个屋子很大,但也因此显得很空,不是没有摆设,而是没有人。我不知道程程一个人是怎样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些年,相陪的只有钟点工人,连只可以抱着取暖的狗都没有。她倒是一向大喇喇,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说她自己几乎每晚都醉生梦死,回到家倒头就睡,只不过拿这屋子当个酒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