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张脸是不会再对我微笑了。 “我走了。”我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一直没有抬起头来的雨,然后就走了。雨的脸一直红红的,他在替我害羞么? 第二天我来上课时,我们的小集团成员都惊呆了。王姗姗问我:“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我剪了一个娃娃头,在头上系了一条红色的绸带。课间休息时,雨在二楼的空中走廊看到我的新形象,吃了一惊。我没有关注他的反应,只把视线移向远处的柳树和果园。 才十二岁我就开始怀旧,寂寞的我趴在书桌上写啊写,写我和风、雨两兄弟的故事,写我身边的同学们的故事,写经常和我聊天的冯泽的故事,甚至看到我喜欢的小说我会连结构带语言从头拷贝一篇再寄回到同一家杂志社,可以想象我的投稿总是石沉大海,毫无回音。后来这些手稿都让我妈当废品卖掉了,没卖几个钱,我却也不能回头重新看它们,它们就这么样的没了。 从小学开始,我爸就给我订了《儿童文学》和《少年文艺》(我更喜欢看前者),还有一本我经常买的一本杂志叫《中外少年》,里面总有些同龄少年写的缠绵多情的文字,我从没怀疑过他们才高一等的事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十三岁之前把我的文章在《儿童文学》上发表。从阳台往上看,天总是蓝的,院子总是很安静,像一座埋藏着许多故事和被遗忘的珍宝的古堡,作为古堡的唯一一位有生命的主人,我常日站在小阳台上看楼下的花园、街道和树木。这条街终于又修了一次,宽阔、平静、人际稀少,两边栽种了娇嫩的银杏。银杏长得慢,不知道要用多少钱才能绿树成荫,落叶铺地。这条街道往日肮脏颠簸的地面随着翻新而一去不复返,就像从来没存在过,就像从来就是这么新,正如我缓慢惊心正在发生的青春。 是啊,那些令我心跳不已面红耳赤泣不成声的故事都到哪里去了? 有个夜晚,我和冯泽的姐姐一起站在楼层过道中间的阳台上,她对我说,她上职高时经常穿太阳裙。 那天晚上我像平常一样去五楼找冯泽聊天,通常情况下他都会放下书本,然后和我在五楼的阳台上站着聊会天,半个多小时后,我还意犹未尽,冯泽就要回到家继续学习了。他已经上初三了,不像我,还在上初一,他现在学习很紧张。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不禁有些为我以上了初三而担忧,是不是到时候我就会和冯泽一样,为了学习,没有时间聊天?而这个晚上,冯泽从窗口(他的屋子离阳台很近)传话出来说不能聊天了,他爸妈让他学习,他说他姐姐可以陪我聊聊天。 冯泽的姐姐陪我到楼下的花园里散步,我们随便聊着些学习、学校的事情。她对我说在她的学校有几个人追她,还说他们对她有多么好,我听了很不是滋味儿,为什么我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呢?我对冯泽的姐姐说我喜欢冯泽。姐姐一直在笑,她并没有怪我,我觉得我对冯泽的姐姐说出我喜欢冯泽这样的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再怎么说,她也是冯泽的姐姐啊,就像是我的长辈一样。虽然她只比我大那么四、五岁。她在上职高。或者是中专。印象中,上了职高或中专的男孩,大都打扮得流里流气,而女生,而娇媚或者盛气凌人,让人觉得是坏孩子。 “我觉得你是个独特的女孩,很有一种气质,一种忧郁的气质。这是非常美丽的,我有时想,如果我内心也有一点忧愁和朦胧的心思就好了。比起你来,我就很快乐,可能是我太爱动、爱说笑了。或许是因为我上的是职高,多多少少也受到学校的同学影响,那里每个人都是‘快乐’的,无所谓的一样。哎,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环境造人嘛!”冯泽的姐姐说。她侧面的样子很秀气,微微流露出一丝公主的骄傲。 后来我们上了楼,回到了五楼的阳台,姐姐对我说,她还曾有过两件太阳裙呢!她的眼神如梦似幻,仿佛在怀念穿太阳裙的时光。而我的眼睛随着她的喜悦而喜悦,随着她的憧憬而憧憬。 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是太阳裙,可能是那种很短,圆领子的连衣裙吧。应该是那种紧身的,颜色鲜艳的,要不然怎么会叫“太阳裙”呢。 我也买了一条紧身的艳橙色的太阳裙,但不好意思穿。有那么几次,我穿着它到楼下散步,很希望有人看到,又担心别人说闲话。 某天放学后,张科跑到我课桌前对我说她介绍给我的那个男生想要我一张照片。那几天她总是嚷嚷着要给我介绍一个校外的男朋友,我一直没有答应她。在我们这几个人里,张科一直不乏追求者,刘薇不知道喜欢着谁,从来没听她说过——张科应该知道吧?王姗姗喜欢贺征,苏倩则让王姗姗占据了全身心,根本没空喜欢男生,就剩下我了。张科觉得自己有义务当媒婆,这也是她当我们“小集团”领导义不容辞的责任和权利。 我有难言之隐——小学之后,我就没拍过新照片。 “我没照片,还有那个男孩为什么不先托你给我一张照片啊,我又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我有点担忧。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啊?想不想让我给你介绍啦?周一别忘了把照片带来,要不然我也不管了!”张科不耐烦地数落道,然后拉着一边向我眨眼的刘薇走了。 我冲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太没面子了,我还得先给男的照片。周六下午我打算去拍照片,意外地在学校门口碰到了“三枝花”之一的许岩,自从分班后我就很少见到她。她问我是不是等人,我说我要照相。她就陪我一起拍了照片。 在那张一寸证件照上,我穿着白色短袖校服,扎着两个小辨,低着头微微笑着。我觉得这张照片拍得比我本人还好看。 过了几天,张科跟我说人家没看上我,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那男孩觉得我太正经了。 我的头发渐渐长长了,每天都扎两条小辫,陈宇磊开玩笑说这是小狗辫儿,还顺势摸了一把我的头发。我并没有生气,只觉得他说得很亲昵。 我和班里的另外两个女生开始在附近的一个小诊所里治近视。王姗姗知道每个周末贺征都陪我去治眼睛,她对此表现出一如既如地热情和嫉妒,托我打听一些贺征的个人隐私。她喜欢贺征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从没有勇气向他表白。 贺征,男,13岁,个性深沉,不易了解。天蝎座。父亲工作不详,母亲是医生。家住万泉河边的高层公寓十八楼。他曾追过李艳艳一阵儿,很快就看清楚了李的为人,这才有了地理课上的“复仇”。目前好像没有喜欢的对象。 王姗姗总说贺征和温兆伦长得像,他们共同的特点是都很白,都是天蝎座,都很深沉。 做完治疗,贺征照例送我回家。那天从早晨天就阴阴的,破棉絮一样的云彩挂满天空,下午雨停了,可还不见天晴。我们骑在河边的小路上,我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很暖和,抬头一看,才发现西方的天空正绚烂得晃眼,金灿灿的一片射在我们身上,原来太阳出来了,发出了鲜亮的橙色,太阳的橙色!而东方的天空竟还阴云沉沉,原来是场太阳雨。河水被霞光映得金碧辉煌,同时,小雨也落在了河上,河面荡起小圈圈的涟漪,和风吹过,两岸的柳条被金黄色的夕阳照得更加翠绿诱人。我们缓缓地骑着车,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微风拂在脸上,就像两位彩霞少年。 我们站在我家院门口的马路边的一个杂草丛生的小花园旁边聊天,自行车就随便扔在旁边,路过的大人小孩都会扫我们一眼。我给他讲了风和雨两兄弟的故事。他听得很入神,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奇怪的是,他不用说什么我却觉得得到了理解和尊重。我们是奇特的朋友,除了治眼睛的时间,我们在学校里不怎么说话,可我坚信我们心灵相通。我问他喜欢谁,他笑着不说,让我猜。我问他是不是班里的女生,他默认了。接着我说了几个人名,他都摇摇头。 “你给个范围吧,太难猜了。” “你先猜。”他狡猾地说。 “这……”我大胆地臆测道:“该不会你喜欢的人就在咱们治眼睛的人里面吧?” 他诧异地瞅我了一眼,居然默认了。 没想到我竟然猜中了,那么这到底是哪个女孩呢?没看出贺征跟谁说话啊?每次他都是安静地呆在诊所外面,有时候还陪我们一起做眼睛保护操。英语课代表马小婷也在那里治眼睛,她父亲是外交官,从小就教她学英语。她长得不高,稍微有点胖,班里同学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马蹄莲”。她家很大,超豪华,同学聚会时我们曾去她家喝过饮料。经常陪她的是又高又瘦的骆霞。她们走在一起感觉很互补。这两个人平时接触的人都是英语成绩好和家里有钱的,我和她们的关系不咸不淡,因为一起治近视,才稍微亲近一些。他肯定不会喜欢马小婷的,众所周知,马小婷从上初一就开始追他,他悬而未觉,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抻着人家,现在人家早就对他绝望了。 “她坐在教室第二排。”看我半天没说话,他补充道。 “第二排,第二排的女生……啊?”我的脸“突”地一下子红了,不会吧?我就坐在第二排,难道贺征喜欢的是我?怎么可能呢?我没感觉出来呀,难道他一直把感情深埋心底,借陪我看眼睛之机…… “你怎么不早说啊,原来是这样!”我埋怨道。 “可我不好意思跟她说呀……”贺征扭捏道,显然是误解了我的反应,白皙的脸上涌起了一片红晕。“你说马小婷现在还喜欢我吗?” “啊?!……”原来是马小婷?呀,她确实也坐在第二排,只不是我是横着第二排,她是竖着的第二排,我根本没往她身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