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大理寺卿魏维参见皇上。”一身着深蓝官服的男子跪倒在地。
皇上负手而立,沉声道,“朕要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回皇上,臣已仔细检查过两具焦尸,女的那具尚可依据形貌特征的描述,辨认出是孙才人的宫女水姜,至于另一具是太监的尸体,但是被火烧的面目全非,难以辨认出身份。”
“这么说,这件事毫无头绪了?” 皇上起身徘徊,语气深沉。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魏维俯首道,“宫女水姜死前牢牢抓住了太监的衣衫,被火炙烤后,手心深刻的印上了衣服上的图样,微臣问过尚衣局的人,水姜手上的图样是属于宫殿侍监的衣样,只要调查近一周内各妃嫔宫中是否有太监无故失踪,范围就可大大缩小了。”
“妃嫔宫中的侍监…”皇上皱起了眉头,似是不耐,“这件事情你不用继续查了,剩下的事宜朕会交由皇后处理。”
“微臣遵旨。”魏维沉声应道,毕竟这是后宫事务,他再查下去难免发现些不可告人的后宫阴谋,有失皇家体面。
“朕有另外一件事要你去查。”皇上转动手上扳指,沉吟出声。
“赵德全,蜀绣屏风都已经送过去了吗?”皇上似是无意的突然问起。
“回皇上,奴才昨晚就命人送到彤炜馆了。”赵德全哪能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就算不明说,也知道是在问李乔珂。
皇上撇了他一眼,赵德全连忙低下头,拿眼偷觑他,见皇上若有所思。
“她怎么样?”皇上脚步不停,开口问道。
“回皇上,李才人似乎清瘦了些,但是精神还不错,昨夜送去屏风时,才人还在吹笛呢。”“哦?”皇上听见前半句心里还有些怜惜,听到后半句,却是听不出情绪的笑了一声。“她倒是好兴致。”
“那她看到屏风时说什么没有?”
“回皇上,李才人说..”.赵德全小心的看着皇上的脸色,“夏天蚊虫恼人,这屏风正好能拿来挡挡。”
皇上停下了脚步,“你是说她拿蜀绣屏风来挡蚊子?”
“据底下的小太监回报,李才人确实是这么做的。”赵德全这下看不懂皇上的脸色了,这轻哼一声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啊。
还没等他细想,御花园到这就岔出了三条路,赵德全估摸着皇上的意思,试探的问道,“皇上要走哪条道?这往左边是通往彤炜馆,您看这远远的还能看见彤草的红色呢。”
赵德全忽然住了口,因为皇上挥了挥手示意他停下,往彤炜馆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转头朝中间的方向下颚一抬,“这条路通往哪里?”
“回皇上,这条路离最近的宫殿是常棣堂。”赵德全连忙回道。
“朕去看看湘嫔。”皇上抬步往中间的小道走去,赵德全答应着连忙跟上。
落英缤纷,繁花似锦,何彼秾矣,棠棣之华。
皇上走近常棣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一个粉衣娇俏的少女站在棣棠树下,伸手去够树上的小红果子,花瓣在她眼前落下,掉落在她的衣裳上。她扇动着长长的睫毛,神色专注而认真,直到摘到了果子,她放至嘴边轻轻一咬,整张脸蛋似乎是因为酸涩而整个皱起,却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下子可够酸了,陆姐姐一定喜欢。”钱沅笑出了一口细糯的小白牙,仿佛将刚才的酸涩苦味全都抛诸脑后了,提着装满棣棠果的小篮子从树下走出,迎面就撞上了负手而立的皇上。
钱沅呆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连忙要行礼,刚要俯身又怕弄翻了篮子里的棣棠果,结果就抱着篮子行了个奇奇怪怪的礼,“臣妾见过皇上。”
皇上倒是被她这一番稚拙的动作给逗乐了,又想到皇后曾说将一个钱才人移到常棣堂与湘嫔同住,那么眼前这位应该就是皇后喜欢的那位才人了,“起来吧,你就是钱才人?”
“我就是。”钱沅依旧抱着篮子不撒手,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皇上看她那么宝贝篮子里的果子,有些好奇问道。
“陆姐姐肚子里有小宝宝,喜欢吃酸的东西,所以我就摘些果子给她做棣棠糕。”钱沅提到吃的,语气稍微轻松了一点,但一看到皇上的眉眼,立刻又低头道,“是湘嫔娘娘,回皇上。”
皇上见她这幅模样,眼里倒透出几分有趣来,“棣棠糕?朕倒是从来没听过,用这树上摘下的果子就能做出来?”
“当然了,”钱沅眼里带了些光彩,不无骄傲道,“不只是棣棠果,每一种果子都有自身独特的味道,只要能找出它的味道是什么,就能做出独一无二的糕点。”
皇上看她眼里光芒越讲越盛,虽然话说的有些傻气,但又透着天真可爱,于是微微笑道,“朕倒也想尝尝棣棠糕的味道。”
“赵德全,告诉御膳房不必准备夜宵了。”皇上又看向钱沅,“今晚的夜宵就由你来给朕做,如何?”
“皇上要吃臣妾做的糕点吗?”钱沅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宫里的糕点有些还是比她做的好吃的,但又开心起来,皇上想吃她做的糕点,多值得骄傲啊,“那臣妾就多做一些。”
皇上笑而不语,走进了常棣堂。陆婉听见太监的通报声,连忙跪拜相迎,皇上扶了她一把,淡淡笑道,“怀着身孕就不必行礼了。”
“是。”陆婉笑得温婉,看着脸上也有了些红润。
“怎么手这么凉?”皇上碰到她的手上的温度,不由又握了握,“可是冷了?孕妇容易怕冷,别着了风寒。”
“臣妾没事,只是素来体弱,所以一直有些畏寒。”陆婉感觉到手心被包裹的温度,不自觉的脸色一红,心中一片暖意。她低头看了看还不明显的小腹,眼底染上了笑意,一家三口,天伦之乐,大抵就是幸福若此吧。
碧螺看向呆呆望着这一幕的普洱,见她眼里写着满满的向往和歆羡,不由推了她一下。“姐姐怎么还看愣了,皇上来了好一会儿了,还不奉茶吗?”
普洱这才反应过来,朝碧螺笑笑,沏茶上去。
“皇上请,娘娘请。”普洱一脸笑意的端茶上去。
“来,喝杯茶暖暖。”皇上刚要伸手去端茶,普洱忽然一呼。
“皇上小心!”看见皇上的目光朝她看来,她又有些羞赧的别开眼,“茶水滚烫,奴婢怕会烫伤娘娘。”
陆婉也朝她看来,正好看见普洱眼里的惊慌和歉意,她心里有些疑惑,就听到皇上的声音传来。
“你叫什么名字?”皇上的语气淡淡,眼里却有些情绪。
“回皇上,奴婢叫普洱,是主子起的名字。”普洱低着头应道。
“普洱~”皇上念了一遍,脸上在笑,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你主子倒是白给你起了个好名字,既然你不会沏茶,就去沏五十壶普洱茶好好学学,免得伤了你主子。”
“奴婢遵旨。”普洱声音里带了些哭腔,把头埋得低低的。陆婉看不见她的神情,却是有些担忧,刚想说什么普洱已经跑了出去。
“你这儿的蜡烛倒也别致。”皇上立刻将这段小插曲抛到了脑后,看见桌上立着的烛台,上面插着三支碧绿色的蜡烛,清淡雅致更与别处不同。
“回皇上,这是太后赏赐给臣妾的绿蜡,是用芭蕉的汁子混着蜡凝成的,点燃后还有芭蕉之香,太后体恤臣妾有哮喘之症,所以赏了这种燃烧无烟的蜡烛。”陆婉见皇上不再提起,也就作罢。
“冷烛无烟绿蜡干。”皇上朝她一笑,“果然新颖奇巧。母后送的东西一定都是好的,你安心用着就是。”
“皇上,娘娘,时辰已是酉时了,可要掌灯吗?”碧螺得体的行礼问道。
“把这几根绿蜡点起来,朕倒想闻一闻芭蕉的清香。”
“是。”碧螺依言将绿蜡点起,簇簇火苗跳跃在烛心里,还真有一丝幽香传来。碧螺又用银剪子剪去燃尽的烛芯,火苗摇曳了一下,光影在脸上跃动。
皇上看着,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个百无聊赖剪着红烛的少女,烛影摇红,映照着她的一袭红衣,和眼前的绿蜡如此不同,却似乎更温暖一些。
“皇上…”陆婉小心的唤他一声,她看得出他刚才出神了,却不知他的思绪飘向了何处。但是她不在乎,只要他能陪自己一会儿,她就觉得很满足了。
“你好好休息吧。”皇上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起身离去,“朕改天再来看你。”
“恭送皇上。”陆婉跪送着他离去,眼里是还未消退的幸福和喜悦。
“皇上,钱才人给您送夜宵来了。”赵德全进殿禀报道。
皇上这才从一大堆文书中抬起眼,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间,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钱沅从来没有来过勤政殿,这里虽然偌大却没有后宫宫殿里的脂粉之气,整齐摆放的文书倒让她生出几分压抑和拘谨来。她提着小食盒,跟着赵德全走了进去,看见案牍间那个身着月白色龙袍的男子,这样的一身尽现贵雅之气,又比明黄龙袍更显得闲适放松。
她这次不敢忘了礼数,规矩的行了个宫礼,“臣妾见过皇上。”
“来了。”皇上淡淡的看她一眼,走至桌前坐下,看着她拿出的一盘精致糕点。
“皇上要吃的棣棠糕。”钱沅有些期待的看着他,在烛光下眼里就泛出些光彩来。
皇上看她一幅邀功请赏的样子,嘴角轻勾,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酸甜适中,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手艺倒真是不错。
“皇上好吃吗?”钱沅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要是自己做的东西能被皇上称赞,那该多好啊。
“不错,只是就这么吃着太没味了。”皇上微微皱起眉头,开口唤道,“赵德全!”
“皇上有何吩咐?”赵德全连忙问道。
“恒王从蜀地带来的绵竹酒,倒一壶上来。”皇帝心想着,要是配上绵柔的绵竹酒,味道一定更佳。
“是。”赵德全答应着下去了,不多时就端上了一壶酒,以及两个酒盏。
“来,陪朕喝一杯。”皇上闻见绵竹酒的清香,微微一笑。
“皇上,臣妾不能喝酒。”钱沅有些慌起来,明哥哥说过的,三月暮是不能碰酒的,否则就会药效全失。
“哦?这是为何?”皇上轻抵着头,已是一杯酒下肚,微眯着眼看着她。
“因为…因为臣妾不会喝酒。”钱沅一时间也撒不出什么谎,但是她知道绝对不能说出真相。
“那朕就教你喝。”皇上失笑,将酒递给她,“蜀地的绵竹酒可是一绝,不喝简直是暴殄天物。”
“可是…可是臣妾真的不会喝。”钱沅紧咬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耐,“你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不会喝?喝!”
钱沅听他不耐烦的语气,有些害怕起来,酒盏近在唇边,她颤巍巍的接过。
明哥哥,我就喝一点点,应该没事吧。她安慰着自己,终是一点一点将杯中酒喝完。
皇上见此,嘴角轻勾,斟满自己的酒盏,声音慵懒,“继续喝。”
钱沅连忙摇手,“皇上,臣妾真的不能再喝了。”
皇上一下子没了兴致,有些气恼的站起,“赵德全!”
钱沅只觉得心神摇荡,头晕目眩起来,感觉到皇上身上释放出的威压,她下意识的想站起,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
皇上拉住了她,见她满脸酡红,娇酣着双眼,倒是比方才更多了几分妩媚娇美,但是身躯却绵软的使不上力。
赵德全听见皇上的喊声连忙进了殿,皇上语气稍微平和了些,“叫太医,钱才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是。”赵德全看了钱沅一眼,连忙下去了。
明哥哥,钱沅意识迷离,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只是他身上的月白衣袍映入她的脑中,浮现出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
“微臣见过皇上。”来的正是那天为钱沅把过脉的石太医,行完礼后他给钱沅诊脉,脸上有些疑惑却又释然的笑道,“回皇上,钱才人不但无碍,而且脉象也不再虚浮。看来这酒恰好是克着钱才人的内虚之症,如今钱才人已然无大碍了。”
“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皇上有些啼笑皆非,喝了一杯酒,结果还阴差阳错的治好了病,这个钱才人还真是有趣。
“明哥哥…”钱沅似乎模糊的看见了他的笑意,于是也展颜笑了起来,迷蒙的眼睛晶亮的看着他。
皇上没听到她嘴里的呢喃,只是她看着自己时眼里的光芒,却温柔的让他有些心动。
“微臣告退。”石太医很识趣的赶紧退下了,赵德全还十分贴心的把门也关上了。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朕?”皇上眯眼看着她,除了一片柔情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们要永永远远在一起。”她眼里看到的就是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少年,那个愿意陪着她吃到老的少年,那个愿意为了她不惜以家族性命去赌的少年。
其实她早就想说了,可是在他面前一直不敢说出口,在他第一次拉起她的手说要娶她为妻的时候,在他浅吻她的额头说等着他来接她的时候,现在,她终于说出口了。
皇上眼里笑意更深,这样真诚的告白就算不会让一个男人动心,也会让他感到温柔。他现在就是属于后者,看着眼前脸颊羞红如花蕊的少女,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