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星,找到了吗?”李乔珂擦拭着手中的剑,剑身泛着银色的寒光。
“回主子,已经找到了。”踏星做了个手势,藏月将一个仍在挣扎着的宫女带了上来,“这名宫女叫做珠儿,奴婢细心留意过了,每次主子外出时珠儿就趁机去广藻宫通风报信,彤炜馆的消息,十有八九就是珠儿泄露出去的。”
“锦美人,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啊。”珠儿浑身颤抖着,跪在地上害怕的看着李乔珂,“奴婢的妹妹在云嫔娘娘宫里侍奉,如果奴婢不听从云嫔娘娘的话,云嫔娘娘就会对奴婢的妹妹下手,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
李乔珂冷眼看着她,上次在畅音阁云嫔说出那样的话,分明是对她宫里的情形了如指掌,那么她的宫里必定有云嫔安插的内奸。她沉默了一瞬,缓缓的举起剑,珠儿害怕的闭上了眼,感觉到一阵冰冷从下颚传来,她惊异的睁开眼,眼里已是满满的泪光。
“你要救你妹妹我可以理解,”李乔珂用剑挑起她的下巴,“但是你作为我宫里的人却和云嫔通风报信,我不能原谅。”
“唰唰唰!”剑声大作,珠儿害怕的早已连颤抖都忘了,只是愣愣的看着李乔珂,眼里没有一点光彩。红色的炜草纷扬落下,如漫天的花雨。
“我这里容不下你,回你自己的主子那去。”李乔珂转身不再看她,“云嫔不是想喝彤炜馆的茶吗?你把这些炜草带给她,就当是我送她的回赠。”
“锦美人不要啊。”珠儿拼命的磕头,比刚才以为李乔珂要杀她时更加害怕,“奴婢是彤炜馆的宫人,要是现在被撵了出去,奴婢以后在人前还怎么抬得起头呢?”
“你不是想和你妹妹团聚吗?我成全你你倒不愿意了。”李乔珂冷笑一声,看向珠儿的眼里没有了最后一丝怜悯,“我不会杀人,也容不下内奸,趁我没改变主意,赶紧滚。”
珠儿看着李乔珂决绝的神情,知道再无转圜的可能。她拿出手帕捡起地上鲜红的炜草,眼里已不再流泪,取而代之的是灰败的无望,她跪在李乔珂面前,磕了个极响的头,“奴婢拜别锦美人。”
李乔珂看着一地的落红狼藉,心烦的让宫人将其全部扫去,坐了一会儿又觉得坐不住,依旧拿起剑舞了起来。她心绪不佳,剑招也没有分寸,只是一味的蛮狠用力,仿佛在发泄着什么不满一般。
“剑可不是这么使的。”突然一道悦耳低沉的声音响起,李乔珂一惊,连忙停下动作,转头便看到一个带着笑意的明黄身影。
“见过皇上。”李乔珂收剑在身后,微微行礼,动作没有了以往的潇洒,反而夹着一丝心烦。
“怎么今日心情不好?”皇上看出了她的不妥,有些好笑的问道。
“臣妾心情很好。”李乔珂口不对心,心烦意乱道,“多谢皇上关心。”
“那怎么是这副表情?”皇上好笑的看着她,“这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
“臣妾就是因为剑术不佳,砍不死这些苍蝇,所以心烦。”李乔珂被他这么一说,周围飞着的小蚊虫仿佛一下子变的碍眼无比,她更加烦躁。
皇上看着她,因赌气而变得绯红的脸庞倒比平时更动人,他走近她,握住她拿剑的手,将剑举至眉高,“朕来教你。”
李乔珂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长眉入鬓,棱角分明,带了些认真的眼睛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威压,剑光映照着他英俊疏朗的脸,显得气势逼人。
“乔珂,认真点。”他扫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已经一剑劈出,掀起一阵剑风,几缕炜草被劈飞上了半空,却比李乔珂砍得要精细,纷扬落下如点点腊梅。
李乔珂从来没听过他喊自己的名字,此时突然一愣,直到红梅般的炜草落到她眼前,她这才反应过来,手上用了力不再任由他带着自己。
皇上感觉到了手上的力道,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她虽然用了力道,到底是不得其法,李家的招式虽然厉害,真要交起战来,凭她的杀伤力却远远不够。
他跟着她的招式,只是在她力有不逮的地方稍微使力给她,她倒是聪明,一番下来竟然也会举一反三了。皇上于是多用了几分力,握着她的手先在半空划出了一个剑圈,然后接着力飒然往前刺出,这招凌厉效果也非凡,炜草竟被剑势震得连根而起。李乔珂只觉得虎口猛然一痛,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剑。
“唰!”皇上及时握住她松开的剑柄,利落的收剑回手,看着她有些吃痛的神情,轻笑道,“到底是闺阁女子,这样的剑势对你还是太过凌厉了些。”
李乔珂接过皇上丢回的剑,愤愤不平道,“那是因为臣妾成天在这后宫里,待得筋骨都松软了,现在倒比从前都不如了。”
“你不想待在后宫?”皇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神却是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李乔珂看着他的眼神,心里有种莫名的情愫在涌动,她开口道,“臣妾只是不喜欢长日无聊。”
皇上静静的看着她的神情,嘴角微微勾起,她眼里的情绪他看得明白,心情有些愉悦起来,“那朕特许你可以去练武场练习武艺,这样喜欢吗?”
“皇上此言当真?”李乔珂雀跃起来,二哥早就说过,皇宫里搜罗了天下各色奇兵,她早就希望去看看了,“皇上一言九鼎,不许反悔。”
皇上看着她这么欢喜的模样,轻笑道,“总算是开心了,以后不许再拿这些花草出气了,好好的彤草都快被你砍秃了。”
“既然皇上这么说,臣妾就放它们一马。”李乔珂故意扬起头,笑得明艳。
皇上嘴角笑意更深,牵起她的手往屋内走去,窗明几净的屋内陈设大气干净,没有寻常的脂粉香气,桌上放置着一本未看完的书。
皇上在桌前坐下,伸手拿过一看,却是一本“词赋”。他看着她轻笑道,“朕倒是没想到你会看这样的书。”
李乔珂撇撇嘴,“臣妾实在无聊,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随便翻翻而已。”
皇上笑了,看来她真是发闷的紧,他打开她上次读到的地方,一枚青色的枫叶落出,那上面的词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枚枫叶也是随意夹在这的?”皇上挑眉看着她,眼里笑意更盛。
“臣妾只是读到这里,所以…”李乔珂看见皇上的神情,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似的,有些红了脸,她上次读到这句时不知为何,觉得心里烦躁无比,因此夹了枫叶不再看了,现在倒像被皇上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随意夹的。”
皇上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合上书开口道,“天色不早了,传膳吧。”
“皇上不陪皇后娘娘用晚膳吗?”李乔珂疑惑道,自从她入宫以来,她知道皇上一向都是在皇后宫里用晚膳的,只是从来不留宿在重华宫。
“朕饿了。”皇上支着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李乔珂于是让宫人传膳,心里不知为何划过一丝喜悦。
今夜的天空被云遮的阴沉,没有明月和朗星,早早的就跌入了黑暗里。彤炜馆里燃起了烛光,窗外彤炜窗里灯,红色的窗纱将屋里映照得喜庆,倒有种成亲的新房的错觉。
李乔珂剪下蜡烛里燃尽的烛烬,光影曳曳的映着她的脸。她百无聊赖的剪着蜡烛,“啪”的一下,烛心被她剪断,光亮一下子暗了下来。
“别点了。”皇上阻止她想重新点燃蜡烛的手,笑着反握住她的手,俯身将其他蜡烛也吹灭,一下子黑暗下来的视线让她难以适应,她一个踉跄差点撞到椅子,突然感到一阵力道将她抱起,淡淡的龙涎香涌入她的鼻翼,她一瞬间竟有些贪恋这个怀抱的温暖。
“皇上为什么看得见?”李乔珂适应着黑暗,看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
“因为朕…”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了着急的呼喊声。
“皇上!由仪宫派人传来消息说意仁公主高烧不退,请皇上过去看看!”太监的声音清晰而尖锐的传入屋子。
李乔珂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下一秒就听到了他低沉威严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来人,掌灯!”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李乔珂看了看点燃的烛火,又看向他。
“朕得先去看看意仁,一会儿就回来。”皇上握了握她的手。
“臣妾等着皇上。”李乔珂看着他道。
皇上朝她笑笑,转身走了。一路摆驾到了由仪宫,许充容看见了皇上的身影,匆匆的行过礼着急道,“皇上,公主一直喊着身上发热又难受的不行,喝了药也没有用,敷冰块也没有用,臣妾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了先别慌。”皇上安抚了她几句,“太医在哪里?朕去看看。”
进了内室,床上躺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只是闭眼躺在那,睫毛止不住的抖。床边是一个看起来年老有资历的太医,皱眉为她把着脉。
“公主怎么样了?”皇上挥手制止他参见行礼,看向意仁,语气里带了些担忧。
“回皇上,依老臣愚见,公主…公主脉象平和,只是风寒初愈,还有些虚弱。但是,也不至于是高烧不退之症,这…老臣无能,不能对症,也无从下药啊。”太医硬着头皮回道。
皇上听了这话,再看着意仁,她正好偷瞄了他一眼,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皇上的神情淡了下来,挥手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老臣告退。”太医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下了。
“皇上,公主她?”许充容仍旧担心不已。
“别装了。”皇上开口道,意仁听了这话,先是睁开了一只眼,看见皇上正看着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有些泄气的从床上坐起来,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许充容看意仁这幅模样,倒是松了一口气,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
“让父皇和母妃担心了,是意仁的错。”意仁看到许充容的神情,有几分内疚。
“知道会让父皇担心,让你母妃担心,你还故意装病。”皇帝神色不郁,“你都已经四岁了,还这么任性妄为,让大家为了你劳师动众。”
“父皇息怒,”意仁被他说的委屈,大眼睛里盈盈的有了泪光,“意仁只是想念父皇,而且母妃也是,父皇好久没有陪着母妃了,意仁不想让母妃伤心,所以装病希望父皇能来。”
“胡闹!”皇上脸上有怒容,“你把父皇对你的关心当什么了,你故意装病,知不知道这叫欺君之罪!”
“父皇不疼爱意仁了。”意仁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扁着嘴满脸的伤心,“父皇不要意仁了,也不要母妃了,都是因为那个锦美人,父皇就不要我们了。”
许充容大惊失色,她虽然偶尔会和宫人说起过锦美人,但是从来没有在意仁面前提过,意仁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就是这样教公主的?”皇上看向许充容,脸上怒意更盛,“意仁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平素在她面前说的都是些什么?”
“臣妾…臣妾从未和公主说过这些啊,皇上,臣妾真的没有。”许充容连连摇头,脸色煞白。
“父皇不要责怪母妃。”意仁也慌了起来,连忙解释道,“意仁是自己听到的,不是母妃教的。”
皇上拂袖而起,许充容仍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看来你这里教不好公主,从明天开始,把意仁送到重华宫,交给皇后抚养,省的她跟着你尽学这些长舌污垢之言。”
“皇上…皇上请收回旨意。”许充容慌张失措的拉住他的衣角,苦苦恳请道,“都是臣妾的错,皇上怎么惩罚臣妾都不要紧,但是臣妾不能没有公主啊。”
意仁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早就吓懵了,只知道在床上嚎啕大哭。皇上更觉得烦躁,“赵德全!朕的旨意已下,明日就把公主送到重华宫!”
“奴才遵旨。”赵德全诺诺应道,皇上不理会许充容的哭喊,径直走出了由仪宫。
星月黯淡,点着灯笼依旧昏暗的让人心情烦躁。
“赵德全,那是什么声音?”皇上皱眉问道。
“回皇上,那边就是云栖竹林,想必是风吹竹林的声音。”赵德全连忙应道。
皇上挥了挥手,赵德全立刻示意掌灯的宫人往竹林的方向走去。
竹涛阵阵,伴着夏日的晚风,渐渐的让人平静下来,皇上在竹林里走了一会儿,忽然瞥到了一抹幽微的光亮。
他往光的地方走去,竹林的尽头是一间雅致的楼阁,但此时那光亮却是从绿猗阁前的树上幽幽发出的。
一盏光彩缤纷的琉璃灯,将一树梧桐在黑暗里照的透亮。那个攀在树上的身影,握着精致的琉璃灯,小心翼翼的坐到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在她的脚下摆着一架木梯。她将手上那只软绒绒的小鸟小心的放到看着那个树窝里的鸟巢里,脸上尽是温婉的笑意,看来是有小鸟在黑暗里掉了下来,她将琉璃灯挂在树枝上,小鸟嗷嗷待哺的向她叫着,她笑意更深,伸手摘下一片梧桐,轻柔的曲调从她唇边溢出,虽然不是什么高雅的乐曲,但是悠扬的旋律却让人感到莫名的舒心。
“皇上,”赵德全陪皇上看着,此时开口道,“这是绿猗阁的孙才人。”
皇上看着孙青窈,灯光下的眉眼突然让他想起了殿选那日见过的一抹眼神,他默默的没有说话,转头朝来时的路走去。
赵德全也不懂皇上的意思,只是埋头跟着,突然听到皇上的声音传来。
“赵德全,新入宫的秀女是不是都有一块琉璃的赏赐?”
“皇上好记性。”赵德全连忙笑道,“琉璃本就珍贵难得,主子们一般都把这块琉璃雕成发簪或是耳环这些装饰,像孙才人这样制成琉璃灯的奴才还是第一次见呢。
皇上负手走着,不知想着什么,不再说话。
轻扬的曲调渐渐消散,孙青窈取下唇边的梧桐,看着竹林深处逐渐远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