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过手表,查看背面:赠与埃瑞克,敬慕你的莫妮卡。他拿起一枚戒指,沉重的黄金印章上镌着一只鹰。上面还刻着字,是贴着戒指内圈的一行很小的字:1005,干得漂亮,海因里希。加百列将戒指和手表都滑入了自己的口袋。
他离开了卧室,在小厅处逗留了一阵子,向窗外一瞥,车道上没有动静。他又进了第二间卧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玫瑰和薰衣草精油的香气。地上铺着一张浅色的软地毡,一袭印花丝绒被盖在床上。爱德华衣橱同另外一间的一模一样,只是在门上多了面镜子。在橱里,加百列发现了女人的衣物。雷娜特·霍夫曼曾告诉他,沃格尔一生单身。那么这些衣物是谁的呢?
加百列来到床头柜前。一大部真皮封面的《圣经》摆在蕾丝桌布上。他抓起书脊,用力地翻动书页。一张照片弹落在地上。加百列用手电一照,仔细地察看。照片上是夏日的山间草地,有一名妇女,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和一名中年男子,都坐在一块毯子上。他们都在对着镜头微笑,妇人的胳膊搂住了男子的肩头。尽管照片是三四十年前拍的,依然可以清清楚楚地认出来——其中的男子就是路德维格·沃格尔。女的是谁呢?“赠与埃瑞克,敬慕你的莫妮卡”?那少年很英俊,穿戴得整齐干净。奇异的是,他看起来颇为面熟。
他听见外面有动静。那是一种含糊低沉的隆隆声。他拉开窗帘,只见一对车头灯正缓缓穿过树丛。
加百列将照片滑入口袋,快步下楼。大厅里已经被车头灯光照亮了。他沿着原路返回——穿过厨房,穿过餐具室,走下背面的楼梯——一直回到来时经过的储物间。他能够听见脚步声在头顶响起——不错,已经有人进入室内了。他悄然把门打开,又无声地回手把它合上。
他绕到房子的正面,紧贴着屋檐下走着。那辆车就停在正门前几米远的地方,是一辆四轮驱动运动型跑车,一侧的车门敞开着。加百列能够听到电子警报器的低鸣声,显然是钥匙依然插在车上。他矮身抢到车前,拔出钥匙,将它拋进了暗夜之中。
他穿过草地,走下山坡。雪积得厚,靴子沉重,让他十分着恼。寒气扼住了他的咽喉。等他终于走过最后一个弯道,却看见木质大门已经敞开,有个男人就站在他的汽车旁边,用手电探照着车内。
加百列完全不怕一对一的对抗。不过如果是以一敌二,那就另当别论了。他决定继续前进,正面出击,在另一个人下山之前解决问题。于是他用德语吼道:“说你呢!你干吗动我的车?”
那男子转过身,用手电照着加百列。从他的姿态看,并没有要伸手拔枪的意思。加百列继续往前奔,假装出一副因为别人侵犯了他的车而怒不可遏的样子。接着,他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手电筒,挥手向那男子砸去。
男子举手隔挡,厚重的外套消解了这一砸的力道。加百列甩掉了电筒,一脚狠狠踢在了男子膝盖的内侧。他痛得呻吟出声,奋力还了一拳。加百列脚步移动,轻易就避开了,又稳稳立定,不让自己在雪地里失去重心。他的对手是个大块头,大约比加百列高六英寸,体重至少超出五十磅。如果打斗变成了缠斗,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那男子又狠狠发出一拳,这是一记勾拳,从加百列的脸颊前面掠过。一拳落空后,他失去了平衡,身体左倾,右臂甩落下来。加百列抓住他的胳膊,向前迈步,又屈起手肘,对准男子的颧骨连续发出两记肘锤,同时精确地避开了耳朵前面致命的区域。男子瘫倒在雪地上,天旋地转。加百列又拿起电筒,给了他的脑袋精准的一击,男子失去了知觉。
加百列看了看身后,另一个人还没有返身回来。他拉开男子夹克的拉链,搜找着他的皮夹。在胸前内侧的口袋里,他找到了。夹子里有一块标明身份的名牌。他对姓名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那人的身份:昏厥在草地上的男人是一位联邦警察的警官。
加百列继续搜身,在胸前口袋里,他又找出了一本皮革封套的警员笔记本。就在第一页上,用孩子气的大写字母抄写了加百列的车牌号码。
10 维也纳
一
第二天早晨,加百列一回到维也纳就打了两通电话。第一通电话打给以色列大使馆的一个内线分机。他自称名叫克鲁吉,这是他众多电话化名中的一个。他还说,要确认与领事处鲁宾先生的一个预约。过了一阵子,电话另一端传来一个声音:“奥伯恩巷一一你认识吗?”
加百列有点恼火地说他认识。奥伯恩巷是卡尔广场下面的一条肮脏的人行通道。
“从北面走进去。”那声音道,“走到一半时,在你的右边可以看到一间帽店。十点整你要准时经过这家店。”
加百列掐断了电话,随即拨通了麦克斯·克莱恩在第二区的公寓的号码。无人接听。他把话筒放回座机,站着愣了一会儿,琢磨着克莱恩可能会去哪里。
同信差接头之前,他还有九十分钟时间。他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做件有实效的事情——抛弃租来的汽车。现在的局面必须小心应对。加百列已经拿走了联邦警官的笔记本。万一那警官醒来之后仍然记得车牌号,那他只要花几分钟就能找到维也纳的租车公司,然后就能查到这位名叫葛迪恩·阿戈夫的以色列人了。
加百列驱车穿过多瑙河,绕过联合国大楼,在街边找寻着停车位。他找到一处,距地铁站只有五分钟的步行距离。他停好车,掀开前盖,松开蓄电池电缆,然后回到方向盘前,试着转动车钥匙,没有动静,他这才合上车前盖,走开了。
在地铁站的一间电话亭里,他拨通了租车公司的电话,报告说他们的欧宝车出了故障,请他们派人取车。他装出愤怒的口气,另一端的接线员唯有连连道歉。从对方的语气判断,警察应该没有联系过租车公司,更没有征询过前一天晚上发生在萨尔茨卡默古特的抢劫案。
一列火车滚滚而来,驶进了车站。加百列挂了电话,登上了最后一节车厢。十五分钟后,他自北向南进入奥伯恩巷一一完全依照大使馆男子的指示。通道里挤满了从卡尔广场地铁站涌出来的乘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快餐和香烟恶臭。有个阿尔巴尼亚人瞪着一双用过毒品后的眼睛,向加百列要一欧元买吃的。加百列一语不发地走过去,直奔帽店。
加百列走近的时候,大使馆的人向他迎来。那人金发蓝眼,身穿橡胶雨衣,脖子上紧紧地围着一条围巾。他的右手拎着一只塑料袋,袋上印着帽店的名字。他们彼此认识,来人的名字是本·亚伯拉罕。
他们并肩朝通道另一端的出口走去。加百列递过去一枚信封,里面装着他来到奥地利以后收集的所有材料:雷娜特·霍夫曼给他的卷宗、从路德维格·沃格尔的衣柜里取来的手表和戒指、夹在《圣经》里的照片。本·亚伯拉罕将信封滑入了自己的塑料袋。
“把它送回家,”加百列说,“要快。”
本·亚伯拉罕简洁地点点头:“扫罗王大道的收件人是哪个部门的?”
“不是送到扫罗王大道的。”
本·亚伯拉罕诧异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你懂规矩的。一切都要经过总部。”
“这件是例外。”加百列说着,朝着塑料袋一点头,“把它直接送给老头儿。”
他们走到了通道的一端。加百列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本·亚伯拉罕在后面跟着。加百列能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他要不要冒着惹恼勒夫的危险,破坏一下琐碎的机构章程?要知道勒夫这个人最热衷的莫过于捍卫琐碎的机构章程了;或者,换句话说,要不要做件好事,卖个小小的人情给加百列·艾隆和阿里·沙姆龙?本·亚伯拉罕的权衡没有延续太久的时间。勒夫不是那种有本事激发属下为之效忠的人。勒夫不过是匆匆过客,然而沙姆龙却是希伯来天使,天使当然是永恒的。
加百列眼珠一斜,算是目送了本·亚伯拉罕。他又花了十分钟在奥伯恩巷里踱步,察看自己是否遭人监视。接着,他又回到了大街上。在一台公用电话上,他又试着拨打了麦克斯·克莱恩的号码。依然没有人接听。
他登上一辆电车,在第二区的城区内转了一圈,又花了一番工夫,这才找到了克莱恩的住处。在门厅里,他按响了门铃,但依然无人应答。看门人是一位穿印花罩袍的中年妇人,她从自家公寓里探出脑袋,满脸狐疑地看了看加百列。
“你找谁?”
加百列据实以告。
“上午他总是要去犹太教堂的。你去那里找过吗?”
犹太区就在多瑙运河的另一侧,距此最多十分钟步行的路程。同往常一样,犹太教堂有门卫把守。加百列虽然出示了以色列护照,却依然要经过一道电磁检测的闸口才可以进入。他从篮子里拿起犹太无檐帽,戴在头上,然后走进神殿。有几名上了年纪的男士正在讲经台附近做祈祷。麦克斯·克莱恩却不在其中。他又到门厅向保安询问,而保安却摇头说没见过,建议加百列到别的社区中心试试。
加百列步行来到教堂的隔壁,一位名叫娜塔莉的俄罗斯犹太人接待了他。她告诉他,不错,麦克斯·克莱恩经常来这个社区中心,不过她今天还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