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凭借手里唯一的武器——一支点二二口径的伯莱塔手枪,迅速刺杀了六名男子。
沙姆龙的职业生涯也并非一路上升、尽享荣耀的。他曾深陷于低谷,也曾误入歧途,使特工行动陷于困境。他曾以做事不计后果而闻名。他有一副古怪飘忽的脾气——这也成了他最大的财富,因为朋友和敌人同样为之胆寒。对于有些政治家来说,沙姆龙的反复无常太过分了,实在难以忍受。拉宾总是不肯接他的电话,怕他又带来什么出格的消息。佩雷斯认为他是个粗人,于是将他遣送到犹大旷野,让他过上了退休生活。情报局的机构刚创立时,巴拉克重新启用了沙姆龙,请他为机构掌舵。
名义上,他应该已经退休了,他所热爱的机构掌握在一个叫作勒夫的人手里。此人诡计多端,是个彻头彻尾的现代技术官僚。然而在许多领域,沙姆龙才是首脑,是掌控局面的人。现任总理和沙姆龙是同一个战壕里的老朋友。他给了沙姆龙一个含糊的头衔,又赋予他足够的权力,足以使他到处惹人嫌。扫罗王大道的机构总部里,早有人在赌咒,说勒夫一定暗地里盼着沙姆龙快快死去;还有人说,这位意志如钢的老顽固沙姆龙之所以还活蹦乱跳的,就是为了好好地折磨勒夫。
此刻,沙姆龙站在窗前,平静地向加百列叙说了他所知道的维也纳事件始末。昨天晚上,有人在“战争索赔及调查”的内部引爆了一颗炸弹。伊莱·拉冯正在维也纳总医院的重症病房里,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存活的几率最多只有五成。他的两名研究助理,蕾芙卡·加奇特和萨拉·格林伯格已经在爆炸中丧生。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组织宣称对此事件负责,他们自称为伊斯兰战斗小组,是本·拉登“基地组织”的一个支派。沙姆龙对加百列说着口音极重的英语。在威尼斯的这座临河建筑里,希伯来语是禁止的。
基娅拉端着咖啡和犹太酥卷来到客厅,然后在加百列和沙姆龙之间坐下来。三人当中,只有基娅拉仍受机构的管辖。作为一名女特工,她需要在工作中假扮某位特工的伴侣或情人。同所有情报机构的人员一样,她接受过搏击格斗训练,学习过如何使用武器。她在射击项目的期终测试中,成绩居然超过了传奇人物加百列·艾隆。由于这个原因,她的存在为机构带来了某种紧张的气氛。由于地下工作的性质,她往往需要同自己的搭档保持某种亲密的关系,比如,在餐厅或夜总会扮亲热,或者在酒店和公寓共枕而眠。饰演伴侣的女特工同专案特工发生恋情,这是明令禁止的。不过加百列清楚,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再加上第一线工作的巨大压力,往往会自然而然地让他们走得更近。其实,他自己曾经同一位女特工在突尼斯发生过恋情。对方是位美丽的犹太女郎,来自法国马赛,名叫杰奎琳·德拉克罗瓦。那段恋情几乎断送了他的婚姻。基娅拉不在的时候,加百列总会想象着她正和另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尽管他并非善妒之人,却还是暗暗盼望扫罗王大道能够尽早明白一个道理:她的美艳太过显山露水了,还是将她撤离谍战第一线为妙。
“伊斯兰战斗小组究竟是些什么人?”
沙姆龙做了个鬼脸:“他们都是些小打小闹的角色,主要活跃在法国和其他几个欧洲国家。他们热衷于在犹太教堂搞搞纵火案,或是亵渎一下犹太人的公墓,再不然就是在巴黎大街上殴打几个犹太人家的儿童。”
“他们宣称对此事负责,这其中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沙姆龙摇摇头:“他们说的全是老一套的胡言乱语,什么巴勒斯坦人民的苦难,什么摧毁锡安主义的组织。他们威胁说,要继续攻击欧洲的犹太人目标,直到巴勒斯坦获得解放为止。”
“拉冯的办公室是一座装备齐全的要塞。一群只会扔燃烧弹和摇涂鸦罐的宵小,怎么会有本事把炸弹装置在战争索赔处的内部?”
沙姆龙接过了基娅拉递过的咖啡:“奥地利国家警察还不能确定,不过他们认为炸弹可能藏在一台电脑里。电脑是爆炸当天早些时候送进办公室的。”
“在维也纳,伊斯兰战斗小组难道有能力把炸弹藏进电脑,然后瞒天过海把它送进戒备森严的办公楼?我们能相信吗?”
沙姆龙狠狠地搅拌着咖啡里的糖,缓缓摇摇头。
“那是谁干的?”
“显然,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沙姆龙脱下外套,卷起了衬衫袖子。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加百列避开沙姆龙的凝视,回想起这个老头儿上一次派自己去维也纳的情形。那是1991年的1月,机构得到情报,一名在维也纳活动的伊拉克特工正在策划一系列恐怖活动,袭击以色列目标,以配合第一次海湾战争。当时沙姆龙命加百列监视这个伊拉克人,如果必要,可以采取行动,先发制人。加百列不愿再一次忍受同家人长时间的分离,于是他带上了妻子莉亚和儿子丹尼同行。然而他并不知道,他已经走进了圈套。布置圈套的人是一名巴勒斯坦恐怖分子,名字叫作塔里克·阿尔·胡拉尼。
加百列出神地想了一阵子,终于转头看着沙姆龙道:“维也纳是我的人生禁区,难道你不记得了?”
沙姆龙点起一支气味恶臭的土耳其香烟,将熄灭的火柴丢在茶碟里。他将眼镜推到头顶上,双臂交叠抱在胸前。在松垂、黝黑的皮肤下面,那双胳膊依旧强健,犹如一对缠绕在一起的钢筋。同样强健的还有他的双手。他的这副姿态,加百列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沙姆龙是不可撼动的。沙姆龙是不屈不挠的。他第一次派加百列去罗马执行刺杀任务的时候,也摆出了这副姿态。当时他就已经年岁不小了。说真的,他从来也没有年轻过。青春岁月里,他没有在海滩上追求女孩子,而是在帕尔马赫突击队里担任队长,为了以色列而战斗,无休无止。他的青春早已被人窃取。而他接下來又窃取了加百列的青春。
“我自告奋勇,要只身前往维也纳。不过勒夫不答应。他认为我们在那座城市留下过遗憾的历史,所以我也是个不祥之人,是个太过极端的形象,只有换一个温和一些的人物,才能赢得奥地利警方的积极协助。”
“所以你的办法就是派我去?”
“当然,不是以官方的名义。”如今,沙姆龙的一切行动几乎都是非官方的,“不过要是有个我信得过的人盯着这案子,我会放心很多。”
“我们在维也纳有没有机构里的人?”
“有,不过都是勒夫的人。”
“他毕竟是头儿。”
沙姆龙闭上眼,似乎被人触碰到了一个令他痛心的题目:“勒夫眼下有太多的问题,拿不出足够的精力关注维也纳。大马士革的那位小皇帝正在吵吵闹闹;伊朗的那帮‘毛拉’们又在忙着造‘安拉的炸弹’;哈马斯把儿童做成人体炸弹,让他们在特拉维夫和耶路撒冷的大街上引爆自己。相形之下,维也纳的爆炸不算什么大事情,虽说遇袭的是伊莱·拉冯,可还是不会引起应有的重视。”
沙姆龙隔着咖啡杯,充满同情地盯住加百列:“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想回到维也纳,更何况又是去面对一次爆炸,可是你的朋友就躺在维也纳的医院里,在生命线上挣扎!我以为你也想弄清楚是谁干的。”
加百列想到了圣乔凡尼礼拜堂,思忖着其中尚未完工的贝利尼祭坛画,似乎能感到它正从自己手上滑落。基娅拉不再理会沙姆龙,扭头专注地望着他。加百列避开了她的凝视。
“如果我去维也纳,”他平静地说,“我需要一个身份作掩护。”
沙姆龙耸耸肩,似乎在说,解决这样的小问题,办法太多了——这还不是举手之劳,伙计。加百列早预料到沙姆龙会是如此反应。于是他伸出了手。
沙姆龙打开公文包,将一枚马尼拉纸信封递了过去。加百列掀开封盖,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摊在茶几上:几张机票,一个钱包,一本有多国盖章的以色列护照。他翻开护照,看到一张自己的面孔正在盯着自己。他新得的化名叫作葛迪恩·阿戈夫。他一向喜欢这个名字:葛迪恩——犹太人的勇士。
“这位葛迪恩是做什么的?”
沙姆龙朝着那只钱包欠下身去。里面少不了最寻常的东西:信用卡,驾驶执照,健身俱乐部和音像店的会员卡。除此之外,沙姆龙还找出了一张名片:
葛迪恩,阿戈夫
战争索赔及调查
耶路撒冷92147
孟德尔大街17号
5427618
加百列抬眼看沙姆龙:“我怎么不知道伊莱在耶路撒冷还有个办公室?”
“他现在有了。试一下这个号码。”
加百列摇摇头:“我相信你。勒夫知道此事吗?”
“还没有。不过你安全抵达维也纳以后,我打算告诉他。”
“也就是说,我们要对奥地利人和本机构一起使诈了。即使对你来说,这也是惊人的举动啊,阿里。”
沙姆龙窘迫地笑了笑。加百列打开机票夹,查看行程安排。
“从这里直接飞往维也纳,我认为不太可取。我会陪你乘早班飞机先回特拉维夫——座位是分开的,这个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