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口气说,这么晚了,你真不该一个人出门,我孙女每天晚上出门,我规定她必须八点以前到家……
说实话,我很怕他再这样唠叨下去,就不想再犹豫了。我想,至少有一个人我可以试一试,他不是也曾经很晚给我打过电话吗?
我拨通了周庄的电话,正是他接的,他对我的突然通话显然感到很惊讶,问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轻描淡写地说,没有,睡不着,出来走走。
啊,你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快告诉我,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很焦急。
我很平静地说,青山商场左侧公用电话亭。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别离开。
我挂了电话,见老大爷怪怪地看着我的手臂。我顺着看过去,才发现那里正在流血。刚才太紧张了,根本没觉得痛,现在却突然感觉痛得钻心。仿佛看了伤处一眼,一切都改变了。
我付了电话费,说,你能等一会儿心摊吗?我怕他们还会回来。
当然,问题是你的伤怎么办?我这里帮不上什么。商场也关门了,要不我带你到前面一个有水的地方洗一洗。
我连连摆手,说我要等我的朋友。
天啦,你听见了吗?我说周庄是我的朋友,我在心里暗暗脸红。
老大爷没有坚持,他一边收着报纸,一边说,报纸上到处都是凶杀暴力,看看都让人心慌,你的胆子也真够大的。你要像我孙女一样,每天最晚八点钟回家……
他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所以,我只用站在旁边不理他就行了。那段时间确实有点难熬,面对这样一个罗嗦的老人,我心里烦透了,却又不得不依靠他。我从来没有那样急切地想念过一个人,该死的周庄,他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心里大概足足骂了十遍之后,周庄才出现在我面前。我本来以为他会骑着那辆山地车,可他是从一辆黑色轿车里面钻出来的。
他匆忙跑到我面前,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有回答,向老大爷道了声谢,就离开了电话亭。老大爷在后面唠叨,约会就要把地点搞准,免得节外生枝,多危险,到处都是凶杀暴力。
周庄想转过头问是怎么回事,我使劲拉了他一把,他就没再坚持。
钻进车里,我才发现里面没有司机。原来是他自己开车来的,我很惊讶,但我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声不吭地坐着。
我们并肩坐在前排,他看了看我的胳膊,说,你受伤了?
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转动钥匙启动车,说,送你回家吧。
不回家。我眼睛望着前方,很平静地说。
去哪儿?
随便。
他稍犹豫了一下,车就突然向前驶去。
路灯向后倒下,夜色扑面而来,我长出了一口气,疲劳突然袭上来,感到一阵晕旋,就慢慢地将眼睛闭上了。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我好像睡着了,也许并没有睡,我只是让脑袋处于停顿状态,有那么一片空白。
周庄轻轻推了我一下,说到了。
我睁开眼睛,看见一座小洋楼,里面还亮着灯。我没有说什么,跟着他进去了。
这是一座装饰得非常豪华的复式楼,进门的客厅大得可以当溜冰场。顺着客厅里的楼梯,我们上到了二楼。他打一个房门,说是他的独立空间。看得出是他的卧室,也很宽敞,里面还摆着一台电脑,正开着。他所说的网上信息大概都是从这台电脑上得到的。
我没有立即进去,站在门口问,你家没有人?
都在,睡了。
他们不管你?
我家就这一点好,谁也管不着谁。你先进来坐着,我去拿活力碘来给你洗洗伤。说着,他就下楼去了。
我迈步走了进去,就在那一瞬,我感觉自己真是个疯子,怎么会找他呢?而且一直跟着他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不过,我并没有觉得他可怕,他有什么可怕的?依我的经验,他无非就是想讨好我,和我亲密接触,然后和我谈情说爱。这并不奇怪,初中的时候,我们班就有好几对恋人。
问题是他找错了人,我生平最痛恨这种小情调。如果说他以前还对我抱有幻想,那么,我今天就让他幻灭。我横下心来要捉弄他一把,让他彻底知道我这个人并不可爱。
想到这里,我就故意一屁股坐到他床上,在他走进来的时候,我还用手指掏鼻孔。我知道这种动作最让人恶心,但我心里有一种快感。
他愣了一下。我的举动显然让他有点吃惊,很好,已经初见成效。
他没太在意,拿着一支沾满活力碘的棉签走到我面前,说,忍着点。
他想抓我的手,我推开他,说,我自己来。
我把药水胡乱涂在伤口上,故意用力压棉签,让一滴脏液落到被单上。我假装不是故意的,说对不起。
他没在意,说,你没抹好,再来一次吧。
我把脏棉签塞到他手里,说,别婆婆妈妈的,我经常受伤,每次只用自来水冲一下就可以了。
他耸耸肩,表示不再坚持,然后拿着脏棉签往外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叫住他,我说,喂,有没有香烟?
他愣在那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外语吗?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舍不得就算了。
他点点头,说,你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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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烟的过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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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下楼去了。我得意地笑了笑,我不是笑自己,而是笑他这个可怜的家伙。他一开始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呢,但可以肯定,他现在有点后悔了。
他果然拿着一包烟上来了,我一把夺过来,看了看牌子,是玉溪。实际上我对此一窍不通,但我装作很在行的样子,不屑地说,就这种烟?
三十五块钱一包呢,不算太差吧?他有点委屈。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贵,看来自己出丑了。不过我很快就找到理由,说,我是说俗气,抽烟并不在于贵贱,关键是要合味口。我喜欢那种冲一点的,不过今天凑合一下抽也可以。
我叼了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装作很陶醉的样子。不幸的是我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阵直不起腰,眼泪都呛出来了。为了不丢份儿,我摆摆手,说,有点感冒,不过,抽烟可以治感冒。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心里真的有点虚,但我得挺住,于是,我冲他吐了口烟雾,说,别当观众,男子汉什么都得试试。
他笑了一下,说,当然可以。说着,他就点燃了一支烟。
他显然是个新手,因为烟一入口,他就咳嗽起来。咳嗽了一阵,他笑着说,我好像也感冒了。
我说,对,流感。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香烟,其实什么也不懂,但又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反正我们抽得很开心,是一种恶作剧的开心。
他只抽了一支,就喊受不了了,然后就教我上网聊天。
我坐在他的椅把手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他和那些无聊的人聊天。以前我从不接触网络,和他在一起倒能感觉出一点兴趣。我常常被里面的话逗笑,什么玛丽玛丽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之类的,我不笑都不行。我一边笑一边说着粗话,真他妈的逗,他妈的真有趣……
我们一直玩到零点过,他才说不早了,回家吧。
我不能再说不了,如果那样,我真的就太过分了。其实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太过分,我只是感觉身体被一种东西缠着,我想赶走它。就像一根空心管被堵塞了,你得使劲摔打它才能通气,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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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独来独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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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辆黑色的轿车,周庄熟练地驾驶着,我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气氛一下来了个180度转变,仿佛从沸点陡降到冰点。但我们都接受了,因为他也只顾专注地车,没有找我说话的意思。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觉他比我成熟多了,他平时在学校总喜欢独来独往,给人一种孤傲的感觉,原来那都是成熟的表现。他也许不屑于和苏倩之类的青春派为伍,他也许喜欢孤独的人,就像我。
还有一点我得对他刮目相看,他不像别的同学那样张扬。不管怎么说,拥有小洋楼和轿车的家庭是值得夸耀的,可他从不提这些,总是骑着那辆山地车进进出出。上一次写关于9·11事件的日记时,他提到上网,而且说是在家里上网,我当时心里觉得好笑,认为他不是在写日记,而是在卖弄自己的时尚。看来我错了,家庭上网对他早已经不是时尚,只不过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真正可笑的应该是我……
我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想着,车突然停住了。我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我家楼下。他以前从没来过我家,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准确呢?连楼洞都对得好好的,可以让我走最少的路。
我奇怪地盯着他。他耸耸肩,说,我最擅长搞间谍工作,所以,我想知道的事情,都能搞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他在胡扯,他一定跟踪过我,我说过我最痛恨别人跟踪我。但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大动肝火,我只是板着脸说,多谢。
然后,我钻出车门,反手关上门,想头也不回地离开。
就在这时,他突然叫住我,他从车窗里探出半个头,说,梅雨,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