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主要是想描述关于老奶奶和小孙女吃馒头的那一幕,可我的水平太差,讲出来干巴无味,就像半个发干的馒头。
更可怕的是,我并不知道刹车,只顾往前讲着,根本没注意同学们早就没有耐心了。等我终于讲完的时候,我才发现教室里已经鸦雀无声,大家都用怪怪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自己的日记早已经把锅底砸了个窟窿,你懂吗?就是说我早已经没救了,大家都知道,只有我钝得像个木瓜。
我求救地看着吉老师,希望他能给我找个台阶下。他确实没有为难我,甚至没有作任何评价,只是轻声说,你坐下吧。眼神和语气里同时透出一丝同情。然后他开始给大家讲什么选材要新颖,语言要流畅之类的,反正全是针对我刚才犯的毛病。木瓜也听得出来。
我就算有十个大气压的气装在肚子里,也只能使劲别着,我能冲着谁去?能怪谁?除了干巴巴的嘴巴干巴巴的语言,我还能恨什么? 而我的心里不是那样的。真的。
我红着脸坐了下来,苏倩很遗憾地摇了摇头,依依不舍地把她的日记本收进了书包。我知道她是一种怀才不遇的感觉,她该找吉老师毛遂自荐才对。
苏倩没有自荐,她把怀才不遇的气儿几乎都喷在了我头上。这从她下课的表现一眼就能看出来。下课之后,我坐在座位上没动。一个特别胖的女生走到我面前,向我打招呼,并自称尹小豆。
苏倩已经不在座位上了,她正和一些女生在教室后面大声谈论着关于日记的事,并说她自己的那篇是如何如何好。我可以想象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看着我,我的后脑勺不禁有点发热。就在这时,尹小豆坐到了苏倩的座位上。
我问,有事吗?
她说,没事,其实我的日记也经常不过关,吉老师还不止一次当着全班的面提醒我,要动脑子。说着,她指了指自己那硕大的脑袋。
我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说,我不在意,我的写作水平本来就一塌糊涂,今天还是我发挥最好的一次呢。
说完,我们都笑了起来。
小小日记本,里面有秘密,谁要打开看,就是王八蛋。苏倩大声念着。
尹小豆对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她们又在偷看我的日记,然后逐字逐句地取笑我,我得去制止。
说完,她就起身冲了过去,从苏倩手里抢过日记本。
还没等尹小豆发话,苏倩先开腔了,她说,港星,我的座位你坐得,你的日记我看不得?
尹小豆说,看,当然可以,但你得伸长脖子,趴在地上,背上罩一口铁锅。
为什么呀?旁边的女生问。
这还不明白吗?再把我这封面上的名言读一遍就知道了。
于是,大家都笑了,后来免不了有一些疯疯打打的动作。我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她们快活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走错了地方,一时也弄不清我和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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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何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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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毕竟是高一(一)班的一员,如果在何时何地,有个同学找上门来和我说话,也并没有什么奇怪。你听懂了吗?我是说有个同学非要找着我说话,那时,我又觉得自己真正算得上和他们在一起。
那天晚上,就是我口述了一篇日记的那个晚上,我的心情有点不爽。你肯定又在瞎猜,说我日记没说好,脸面上过不去。我根本不是那种人,当时我是有点儿恼火,可过后我就把它甩到九霄云外去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我说过我不是一个很上进的学生,对很多重要的事情看得轻描淡写,喜欢一头扎进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中去。
正是那些无足轻重的事儿弄得我心里伤感极了。具体地说,就是苏倩,她已经在对我采取独立政策。我知道我得罪她的理由有许多种,但归根结底,问题出在吉老师身上,他不该点我起来念日记。所以,我恨他超过所有的人,我甚至认为是他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吃完晚饭,妈妈又在重复做着没完没了的家务,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书放在面前,脑袋却没了边际。我在想,苏倩这个人的确不好办,她是那种喜欢统治别人的人,你要跟她搞好关系,就得心甘情愿地做她的臣民,否则,你就别想安宁。她是一班之长,有的是权力,有的是人缘,而且据说她的学习成绩也是两个哑巴坐一块――没说的。我要真和她对上了,就只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以卵击石。我倒不是怕什么石头,其实我并不想和任何人对上,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渡过每一天。
突然,电话又尖叫起来。我吓得浑身一颤,连忙回头向客厅看。房门阻隔了我的视线,但就在那一回头之间,我的思绪被甩得无影无踪。
爸爸。这是我第一反应。不接。我接着想。
自然是妈妈接了电话,她的手总是那么快。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真是爸爸,就算妈妈不说我不在,我也要说我不在。对他那种人,我没什么好说的。
电话。妈妈在外面喊。
我刚准备说我不在,就听妈妈说,同学。
我愣了一下,就起身走出来。
男生。妈妈的声音总是那么大。
我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底,电话那头一定也听到了。妈妈并不在乎这些,她把电话递给我,似乎还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抓住这个绝好的机会到我房间拖地去了。我搞不懂她是鼓励我多说会儿话,好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拖完我的房间,还是有其它的含义。
我原以为是老校的同学,没想到会是他――周庄。我一时有点心慌,不知说什么好。
他倒冷静,从容地讲述着我家电话号码的来历,而这也正是我在纳闷的。他说,其实很简单,我们学校每个人的资料都上了网,我只要点几下鼠标,就能水落石出。噢,你知道我们学校网站的名称吗?多一点点。你一定觉得奇怪吧?这是校长的创意,不不,应该说是他儿子的创意。他儿子才四岁,有时候会像模像样地出现在小型会场。那一次,几位电脑专家正在讨论给我们学校网站取个名字,大概说了几十个,都没搭成共识。这时,他儿子走进来,指着黑板上的备选名称说,多一点点,多一点点。不知哪位专家一拍桌子连学三声猫叫,于是所有的人都竖起了大拇指。校长只得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接受了这个名称,就像他儿子是校长,他非得听他儿子的话似的。
你真能胡扯。我被他说得直想笑。
不是胡扯,其实咱们国家许多重大事情就是这样决定的,不信我可以给你举一串例子。
我连忙打断他的话说,不不,我不想听,你找我还有别的事吗?我还在温习功课呢。
我知道,我也在温习功课,几乎所有的同学现在都在做同一件事,你不觉得这很无聊吗?我是说我们为什么非得做同一件事呢?
这个问题我倒没想过,但我感觉他有点口香糖的味道,粘在身上就甩不掉。苏倩叫他恶少,看来名不虚传。我并不欣赏那种自以为是油嘴滑舌的白脸男生,他今晚给我打这个电话,已经把他的印象全部搞坏了,我没好气地说,是的,你的理由很多,但我不适合你消遣,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别别别,你误会了。他生怕我挂了电话,抢着说,我真的有话想对你说,就是关于你的那篇日记。
我知道糟糕透顶,你如果想给我提修改意见,就省点劲吧。我家里没有电脑,我也从来不上网,所以,你也别指望和我谈什么网络日记。事实上,我对作文不感兴趣,你们的吉老师真是点错了人,你如果愿意帮我的忙,就请把这句话传到他耳朵里去。我越说越激动,脸上的气温直线上升,就跟太阳直射的南半球差不多。我知道我已经昏了头,竟把吉老师说成是他们的,但我觉得那样说确实痛快。
你说完了没有?他顿了顿,尽量把语气平和下来,说,你不该这样没有主见,你知道吗?我很喜欢那篇日记,课堂上你慢条丝理的话把我的心搞痛了,真的,我发誓到今天为止,没有人像那样搞痛过我。他们所有的人都没听懂,包括吉老师,这并不奇怪,但我懂,你知道吗?放学之后,我专门去看了你说的那个老奶奶,还有她的小孙女。我从麦当劳买来一个大号汉包,原封不动地递给小女孩。你猜怎么着?她把中间的肉饼抠出来,递给奶奶吃,奶奶假装吃了一口,就用一块塑料布把它包了起来,塞进怀里。
我忽然发现自己脸颊上有泪,用手抹了一下,说,你很奢侈,你虽然做了一件善事,但我们俩看到的也许并不一样。你应该知道,没有人能用完全相同的心情去体会一件事,就像吉老师还有同学们,他们和我相差太远。当然,我并不在乎这些,我所后悔的是不该把它讲出来。你也别在意,能接到你的电话,我就非常高兴。我希望你不要再提这件事,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和我有一样的感受,那对你并不是一件好事。相信我的话。
沉默。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个世纪。
妈妈已经拖完了我的房间,她正倒退着往外边拖边出来。我不想让妈妈看见我发呆的样子而产生其它想法,就打破沉默,说,我可以挂电话了吗?
当然,电话在你手里,那就明天见吧,SEEYOULATE。
BYB-BY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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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何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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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话筒,抬起头,正和妈妈的目光撞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