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看来,我和此案保持距离好像于我有利。毕竟我是小偷,按说大有嫌疑。而且我和克雷格·谢尔德里克的关系不过是医生和病人,属于泛泛之交,而以我和吉莉安目前的交情来看,她碰到难处要寻找安慰,说什么也不应该轮到我。今天早上之前她只叫过我罗登巴尔先生哪!看来我眼下还是保持低调为好。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事情总有两面——不管是谁刺中了克里斯特尔的心脏,这人还带走了那箱珠宝。我其实已经把那堆珠宝当成了我的,而且这个想法至今未变,所以我他妈的当然要把它们追讨回来。
话说回来,我要的可不只是珠宝。你也许还记得,这些贵重物品是放在我拎进公寓的公事箱里的。按说肯定没人能把它和我联系在一起——毕竟当初那也是我偷来的。但那该死的东西里有没有印满我的指纹就不好说了。外面是超级亮皮——和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的手腕一样不会留下指纹,但里面是某种胶皮或人造皮革,不是没有可能印上指纹,再说里面还有金属镶边,所以我不难生动地想象出警察踢开我的门,逼问我装满克里斯特尔珠宝、印着我指纹的箱子怎么会跑到杀人嫌疑犯的家里去。
他们如果抓到他,我就可能有麻烦。而如果没有抓到他,这人就会白白拿了我的赃物。要是天下最好的牙医还真的犯下了天下最愚蠢的命案,从而导致他们没有别人可抓,呃,那我也前景堪忧。因为这样一来,克雷格就会把我装在盘子上端出去。“我向他提到她有很多珠宝,而且喜欢四处乱放,你知道,他听了好像挺有兴趣。后来我才想起在哪里看到过他是个贼,还曾经牵扯过命案,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洗劫可怜的克里斯特尔的公寓——”
这个剧本我都可以帮他写了,而且从他一个星期前引我上钩的手法来看,他念这段台词的功力大概也不会差。也许这还不足以把他救出火坑,但肯定会把我拖进热锅和他一起受煎熬。
事实上,就算他是无辜的,也可能会使出这招。如果没有其他嫌疑人出现,他会惊慌。他也可能像我对他一样,对我心存怀疑,或者根本就认定我提前两天洗劫了克里斯特尔的公寓——这倒没错——一时慌了手脚错手杀了她。而且他可能只是认为我们的交易迟早都会曝光,就觉得最好提前撇清嫌疑。
总之,有很多可能性会让我惹祸上身。
再说我又挺喜欢克雷格·谢尔德里克。如果当上了天下最好的牙医的病人,你是不会随便放弃的,不会在街上随便找个窗口挂了无痛拔牙广告的小丑。克雷格一直很好地照顾我的嘴巴,我希望他能继续下去。
还有,吉莉安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士。听她叫我伯尼比叫我罗登巴尔先生——我总觉得这个称呼过于正式——要受用多了。再说她的手指又发出那种好闻的香味,而且假设这味道是发自全身而不仅仅是手指好像也挺合理。当然,吉莉安是克雷格的情人,但我无所谓,我本来也无意色迷迷地去破坏别人的关系。我不是这种人。我只偷现金和没有生命的东西。同样,喜欢亲近某位年轻女性并不代表就是对她有所企图。再说如果克雷格真的被证明有罪,吉莉安就会同时失去工作和爱人,而我也没有了牙医,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能相互安慰呢?
美梦编织得太虚无缥缈了。现在有个恶贯满盈的杂种不肯放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一条活路。他甚至一不做二不休,还把我偷的珠宝也顺走了。
我要找他算账。
第05章
“你真厉害,伯尼。”
我得承认我曾经在梦里希望吉莉安对我说这几个字,而且语调也差不多就是现在这样,但听到这话时我还没挂断电话。在梦里,我听这话时是平躺着的,可这会儿我直直站立着,正把话筒放回接待小姐玛丽安桌上的话机上。玛丽安今天已经没事了,而克雷格·谢尔德里克可不是这样。他还在铁窗后面——刚才那个电话确定的就是这一点。另外几个电话透露了其他几件事情。克雷格的律师叫卡尔森·弗瑞尔,事务所在城里。弗瑞尔已经请到一位名叫埃洛尔·布兰肯施普的刑事律师在这桩特殊案件中代表克雷格——这是弗瑞尔事务所工作人员的用词。电话簿上的登记内容显示布兰肯施普的事务所位于麦迪逊大道三十几号。我试了电话,没人接。如果他家有电话,想来不是在曼哈顿之外,就是没有登记。我放弃了。看来他或许在法庭,他的秘书则决定延长午休时间以示庆祝。
克雷格今天早上六点半左右在他上东城的家中被捕。这种时刻没什么好事会发生,而遭警方逮捕自然不能算在其中。他们让他刮了胡子,把睡衣换成外出服。我希望他懂得要穿便鞋,问题是有多少正直的公民能想到这一点?入狱后他们倒也不一定会把你的鞋带扯掉,不过隔三差五的总有个傻瓜企图把自己勒死,搞得你只好拖着鞋子啪啦啪啦地走。呃,在他要担心的事情中,这件也许排在最后。这会儿他身处市中心中央大道一幢充满敌意的建筑中,被关在一间牢房里。我看他可高兴不起来。我也不知道那里有谁高兴过。我打听过能否探视,对方的回答模棱两可,说他觉得或许可以,但我为什么不亲自造访确认一下?不管最后判决如何,要我重访那个阴森森的机构可是门儿都没有。我过去拜访过几次,那种经历可没让我急着想回去重温旧梦。
“你真厉害,伯尼。”
事实上,她并没有再说这话,是我自己重复了一遍,以便将故事贯穿起来。我的回答是:别傻了,我没那么厉害,而且就算我偶尔在其他领域有过还算精彩的成果,在她面前我可还没有过什么优异的表现。暂时还没有。
“你自己也可以打那些电话,查出同样的信息,”我说,“你只不过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罢了。”
“我连该怎么做都不知道。”
“你可以想出来的。”
“而且我一打电话牙齿就打战。我有时候真是紧张得要命。我不太会跟人谈话。我有时帮病人洁牙好像太安静了。他们没法说话,而我又怎么都无法开口。”
“相信我,有克雷格那张马达嘴,你的沉默是天大的福音。”
她咯咯地笑起来,笑得非常迷人,这和早晨的太阳选择从东方升起一样,我一点也不惊讶。“他的话是很多,”她点头同意,仿佛是狠下心来承认独立钟①上有道裂缝,“但他只对病人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很害羞、很安静。”
①指美国费城独立厅的大钟,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鸣此钟宣布美国独立,一八三五年被损坏。
“呃,他当然不至于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独自一人,谁不安静?”
她想了想,然后脸红了,红得很好看——我还以为这项艺术已经绝迹了呢。“我是说他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安静。”
“我刚才听懂了啊。”
“哦。”
“我在耍嘴皮。抱歉。”
“哦,没关系。我只是今天早上脑子不太灵光。我在想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能去看克雷格吗?”
“不知道他能不能见访客。你可以过去看看,但最好事先多了解一点内情。如果我们知道他们掌握了多少证据指控克雷格,那么做下一步打算也会更方便。”
“你觉得他们胜诉的可能性大吗?”
我耸耸肩。“这很难说。如果昨晚他有不在场证明的话,对他就有利,但如果这样,这会儿他应该已经被放出来了。我——呃,我看他没跟你在一起吧?”
她又脸红起来。我看这也很难免。“没有,”她说,“我们昨晚一起吃的晚饭,之后因为有事就各走各的了。我们大约是九点分手的,各自回家。”
“嗯哼。”
“哦!”她的脸色忽然亮了起来,“上床前我和他通过电话。我记得当时在播约翰尼·卡尔森的节目。也没说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互道晚安,但他那时在家。这算是不在场证明吗?”
“是你打给他的?”
“他打给我。”
“那可算不上什么证明。只有他知道是从哪儿打给你的。警方可不认为杀人凶手会在意对一个漂亮小姐撒谎。”
她又开口说话了,然后在下嘴唇上咬出一个猩红的小印子。嘴唇颜色诱人,令人垂涎。要是让我咬一口,我是不会反对的。“伯尼?你该不会认为是他杀的人吧?”
“我很确定他没有。”
“为什么?”
我是有理由,但最好还是保密。“因为他不是那种人。”我说,这话显然正合她意。她开始讲述天下最好的牙医克雷格·谢尔德里克这个话题,把他说成了一个我还真想会一会的人物。
我决定改变话题。“我们知道他无辜,对他的帮助并不大,”这是一种转变的方法,“得警察知道他无辜才行,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他们知道还有别人有嫌疑。除非你上了东方快车,否则一具尸体通常只对应一个凶手①。”
①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东方快车谋杀案》中,一具尸体有多个凶手。
“你是说我们应该自己动手办案?”
是吗?“呃,我还没想到这一点,”我边说边找退路,“但我希望能多了解内情。我想知道案发时间,也想知道克里斯特尔近来和哪些男人交往,而某个人在杀她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另外我也想知道谁有强烈的动机。克雷格的动机是不少,这事你知、我知、警察知,可是像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那样交游广泛的女人,肯定有几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