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把门关上,搬了把椅子,坐在壮汉对面,道:“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手?”
壮汉双手一摊,示意自己手无寸铁,再起身抱拳道:“在下唐军校尉虎京,冒昧潜入岑大人府中,多有不敬,还望大人原谅。”
“虎校尉来此是想杀岑某,还是要挟岑某?”
“在下是来求岑大人的。”虎京退后一步,跪下磕头。
“你这是……”岑文本没料到虎京会有这个举动。
“在下是替岭南的百万百姓求大人来了。”虎京道。
岑文本一头雾水,心想:你是敌人,怎么反而替大梁百姓求起我来了?于是说:“虎校尉请起,有话直说吧。”
“谢大人。”虎京站起,“岑大人心系百姓,在下感动。然而萧铣不如大人明事理,顽固相抗,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大唐已扫清北方,欲还百姓一个清平,萧铣却欲螳臂当车,逆天而行,所以在下奉李靖将军之命,乘夜前来,请大人劝说萧铣投诚。”
“哦,原来是李靖派来的说客。”岑文本道,“虽然你们在清江获胜,但江陵城池坚固,又据有大江之险,且皇上待臣子甚厚,军民同心,我看你们李将军也不能破城。只需坚持十日,我朝岭外数十万大军来援,你们数万人马就成了孤军,想回峡江,恐怕就难了。”
“不然。大人请想一想,文士弘六万水军精锐,清江一战,几乎全军覆没。况且岭外援军溯江而上,颇费时日,别说十天,就是一月,也不见得能抵达江陵。李靖将军用兵如神,我想大人亦有耳闻。江陵城虽然坚固,但不出三日,必被攻破,到了那时,恐怕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岑文本哈哈一笑:“想不到李靖手下一校尉,居然也如此口舌凌厉。但我告诉你,文将军败于清江,只因决策失误,且有路可退;现今文将军败至都城,已无退路,只能以命相搏。虎校尉从军日久,自然懂得救败之军,锐不可当。只要你们敢攻城,城中精锐尽出,只怕投降的是你们!”
虎京见口舌之争敌不过岑文本,只得从袖中取出李靖的书信,呈给岑文本:“岑大人,在下人微言轻,自是辩不过大人。这是李将军书信,请大人过目。”
岑文本接过一看,其上写道:
岑公文本台鉴:公之贤达,名动荆湘,远播巴蜀。今萧铣孤穷,大唐鼎盛,天下将定。吾率王者之师,只为天下一统,黎庶清平,岂在多有杀伤?岭南自隋末以来,屡受兵燹,久盼真主;贤达之士,焉能以私欲而荼毒生灵?盼公深明大义,劝说萧铣归唐,以全仁义。来日方深,靖愿与足下共襄大业,开创盛世,以立功名。李靖顿首。
岑文本凝视良久,叹道:“李将军之言,文本安敢不从?奈何我深受皇恩,不忍弃主。虎校尉请回,容我细细思量。”
虎京道:“岑大人,宜都、荆门已失,我军攻破江陵,只在旦夕之间,还望大人早做打算,别误了前程啊!”
岑文本挥挥手。虎京不再多说,起身告辞。刚出书房门,就见岑文本的管家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虎京十分警觉,一把捉住那管家,回身对岑文本说:“大人,此事若被泄露,大人性命难保,不如让我杀了此人!”
“慢着!”岑文本出了书房,止住虎京,“这孙管家与我情如兄弟,决不会相负于我,请放手吧。”
虎京想着还要潜回唐军营中,城中戒严,出入颇费周折,便放了孙管家,闪身出了岑府,消失在夜色之中。
孙管家吓得直出汗,见虎京走了,才道:“大人,小人对你没有二心,也不知大人与这位壮士谈些什么?”
“就是知道了,也没啥。”岑文本实言相告后,叹道,“你把饭菜放下,收拾行李,从北门连夜出城吧。江陵不保了。”
“大人……那你怎么办?”孙管家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回老家吧。”岑文本转身回书房,取了一块金子,塞在管家手里,“快走吧!”
孙管家跪下磕头,拿起金子,回房草草收拾了行李,辞别岑文本,出了府门。
但他并没有到北门,而是径直走向皇城。
守门的卫士喝住了他,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卫士一看,点头放行。
孙管家进了皇城,径直前往萧月仙公主的月华宫。
萧月仙正召集杀手,在宫中商议如何助文士弘御敌,见孙管家急急前来,问道:“孙常福,何事?”
孙常福走到公主近前,耳语了几句。
萧月仙面色一沉,马上起身道:“召集人马,即刻捉拿岑文本!”
萧月仙押着岑文本,到了两仪殿,对萧铣道:“父皇,这就是你平日宠信的臣子!”说罢,把李靖的书信呈给萧铣。
萧铣看完书信,道:“文本啊,朕何曾亏待过你?你有才干,朕本来待江陵之危解除后,升你为中书令。你年纪轻轻就能当宰相,古往今来,能有几人?现在你做出这等事来,让朕怎么处置你?”
岑文本道:“陛下,这信是李靖送来的不假,但臣不认识他,也从未背叛过陛下,更未得到李唐的任何许诺。”
“那你怎么不把奸细抓起来?”萧月仙冷笑。
“臣手无寸铁,如何能应对武功高强的杀手?”
“那你也该向陛下禀报吧?”
岑文本闭口不语。萧铣踱着步子,踌躇不决。
萧月仙道:“父皇,现在唐贼兵临城下,很多势利小人有不臣之心,若不将岑文本正法,恐怕会有更多小人投唐!”
萧铣不忍杀岑文本,挥手道:“先将他押到天牢!待击破唐军,再问罪不迟。”
禁卫将岑文本押下去了。
萧铣问女儿:“月仙,今日朝会,无非是看看臣下的态度。现在看来,关键时刻,还得靠你。你与文士弘的计划,真的能凑效么?”
“能!”萧月仙坚定地说:“女儿平素训习忠勇死士,皆能以一当百;再加上我军已退无可退,人人必拼命保卫家园,必能以一当十;敌军远道而来,士卒疲惫,又不熟悉地形,必然落败。”
“好!父皇等你的好消息。”
李靖率舰队停靠南岸后,退后五里扎营。李孝恭不解。李靖道:“江陵是萧铣老巢,一草一木,梁军都了如指掌。我军新到,地形不熟,不可在北岸逗留,免遭敌军伏击。”
李孝恭没有说话,心想这个李靖太自以为是了,一会儿说要乘胜追击,一会儿又说避其锋芒,反正都是你有理!他一路跟过来,胜是胜了,也未见李靖用兵有何奇处,自己当年率军收复开、通二州,不也是这么打的仗吗?越是这样想,他越想收回兵权,自己率军痛痛快快地杀一场。不然,将士们背后还会称他为“挂名元帅”。
已近戌时,李靖凝神静思,见李孝恭也陷入沉思,便催大帅入帅帐歇息。
是夜天上无雨,浓云散去,月淡星稀。
李孝恭一肚子不爽,解了盔甲、衣衫,刚要睡下,刘虎云闯进帐中,轻声道:“大帅,这当儿你怎么还睡得着啊?”
“虎云有事?”李孝恭虽然骂过他,但从内心里,还是将他当作心腹。
“大帅啊,不是卑职多嘴,值此大功告成之际,你身为大唐郡王,怎么还不着急?”刘虎云道,“请大帅仔细想想今日之事,不觉得蹊跷吗?”
“何事蹊跷?”李孝恭从榻上坐起。
“大帅,李靖一路得胜,催军急进,然而到了这江陵城下,却退兵五里扎营,明显是想邀功啊。”刘虎云道,“他本可以一鼓作气拿下江陵城,但又恐破城太快,皇上不看重他的功劳,这才按兵不动,欲将江陵之战弄成旷日持久的战争,以显示他的重要。”
李孝恭觉得有些道理。不过,不管怎么打,只要平了萧铣,大功劳仍然是自己的,又有什么要紧?
刘虎云继续进言:“大帅,李靖连胜两阵,如果江陵还是由他去打,那平南的功劳,就全成他的了,大帅只是名义上的大帅,且不管军中有何议论,朝中的非议只怕也少不了。”
此话点中了李孝恭的死穴。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朝中同僚非议他战场上无能无功的情景,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大帅,文士弘主力已被歼灭,只剩些残兵败将,根本经不起攻击。”刘虎云道,“大帅不如让李靖守营,亲率快船过江,连夜发起进攻,拿下江陵,活捉萧铣。这样一来,大帅就是名垂青史的平南英雄,在朝中的腰杆自然就硬了!”
李孝恭热血上涌,但转念一想,这样做显得自己出尔反尔,就说:“本帅已将军权授予靖公,此时突然将其收回,似有不妥。另外,也怕他那些旧部不卖力啊。”
刘虎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帅是皇上钦定的平南大元帅,统辖诸军,有临机专断之权;而李靖只是大帅府长史,大帅既可授予他军权,也可随时收回,并不违反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