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验室的门上了锁,外面墙上的红灯亮着,显示靶场正在使用。
“整装完毕,却没有地方可去。”他看着诡异的模型说。
这东西比较正式的名称是水解胶原蛋白,也经常用在洗发精、润发乳、口红、蛋白饮料、关节炎止痛药和乔这辈子再也不敢碰的许多产品中。他甚至不敢吻他的未婚妻,如果她涂了口红的话。上次他吻她时,当她送上嘴唇,他闭上眼睛,脑子里突然出现牛、猪和鱼杂混在大锅里煮沸的画面。现在他习惯看产品说明书,只要成分标示中显示含有水解动物蛋白,他就立刻把它丢进垃圾桶或者放回货架上。
如果经过妥善处理,这种组织替代胶可以用来仿真人体肌肤,效果几乎和猪皮(乔偏爱的材质)同样优异。他听说过,有些枪械实验室用死猪当枪靶,来测试子弹在各种情况下的穿透力和爆裂力。他宁可射击一头猪,宁可把一头肥猪的尸体装扮成人的模样,让学生从不同距离、使用不同枪械和弹药来练习射击。这应该会是不错的犯罪现场模拟,若是用活猪当枪靶就更精彩了。可是斯卡佩塔不会准许的,她连学生用死猪打靶都不允许。
“告她有什么用,”珍妮说,“别忘了她也是个律师。”
“才怪。”
“你自己说过的,你曾经试过,可是没有结果。反正露西有的是钱,听说她自以为很了不起。我没见过她,没人见过。”
“见过又如何?总有一天她会爬上她想要的位置。”
“像你一样?”
“也许我已经走了。”他笑着说,“告诉你吧,我不会两手空空离开这里的。她害我受了那么多委屈,理当赔偿我才对。”他再度想起斯卡佩塔。“她视我如粪土。”
“也许我可以在毕业前见到露西。”珍妮若有所思地说。她坐在长桌上,打量着他和那尊被他打扮成马里诺的明胶假人。
“全都是烂人,”他说,“他们三个。我倒是为他们准备了一点小惊喜。”
“什么惊喜?”
“看着吧。也许我会和你分享。”
“到底是什么?”
“这么说好了,”他说,“我打算好好利用这机会。她低估了我,这一点她可是错得离谱。模拟表演结束之后,大家就准备看笑话吧。”
根据奖学金的要求,他必须到停尸间来协助斯卡佩塔。结果她把他看得和普通工人没两样,支使他在每次验尸完毕后缝合尸体,计算跟随尸体进来的药瓶里的处方药数量以及评估个案药效,好像他是停尸间助理似的,完全没把他当医生看。她把替尸体称重、测量、拍照和脱衣的活儿都推给他,还要他检查留在尸袋底部的恶心秽物,尤其是溺亡者的尸体上黏附的长了蛆虫的腐臭泥浆,或者已经腐烂见骨的尸骸残存的肉屑和骨头。其中最羞辱人的差事就是调配浓度为百分之十的组织替代胶,做成人体模型供专家和学生们使用。
“为什么?给我个合理的理由。”今年夏天斯卡佩塔派这项工作给他时,他对她说。
“这是训练的一部分,乔。”她以她一贯的冷静态度回答。
“我来受训是为了成为法医病理专家,不是化验员或厨师。”他抱怨道。
“我带法医研究员的方式就是从基础做起,你必须什么都肯做、什么都敢做才行。”她说。
“哦,你的意思是说,当初你还是新手的时候你也做过明胶模型。”他说。
“我现在也做,而且非常乐意把我最喜欢的配方告诉你。我个人偏好Vyse的产品,不过Kind&Knox牌二五〇A型明胶粉效果也很好。一定要先准备七到十度的冷水,再把明胶粉加进水里,顺序千万别弄反。不停地搅拌,但不能太用力,以免把空气搅进去。每二十磅模型加二点五毫升气泡消除剂,注意模型内部一定要非常干净。如果要求质量更好,再加零点五毫升肉桂油。”
“真有意思。”
“肉桂油可以防止霉菌滋生。”她说。
她把她的私家配方写下来,然后列出一张工具清单,包括三杆式天平、刻度量杯、油漆搅拌器、皮下注射器、丙酸、鱼缸水管、铝箔、大汤匙等等,接着在化验室厨房里像家政女王玛莎·斯图尔特那样为他演示了一通,好像这么一来他所做的一切就会变得优雅似的,例如把动物皮骨粉从二十五磅装的桶里舀出来,将它称重、加工、搬运,将笨重的大锅拖到冰箱或嵌壁式冰推里,然后确保学生们趁着这东西开始腐败之前在室内或室外靶场集合起来,因为这东西确实会起变化——它们会像冰激凌那样融化,因此刚从冰柜拿出来的二十分钟之内是最佳使用状态,还要因实验环境的温度而异。
他从储藏室拿出一片窗纱,将它裹在那尊穿着哈雷皮夹克的明胶假人身上,然后戴上耳罩和护目镜,并点头示意珍妮也这么做。接着他拿起一把不锈钢贝雷塔-92——这个系列顶尖的带有枪口夜视照明装置的双动手枪。他在枪膛里装进一百四十七格令①斯皮尔金点子弹的弹匣。这种子弹的空尖弹头周围有六片锯齿,可以在穿透厚达四层牛仔布的衣服或者摩托车夹克类的强韧皮革以后持续抛射推进。
①重量单位,1格令=0.0648克。
这次射击测试的特殊之处在于,当子弹先穿透窗纱然后射入哈雷皮夹克,再嗡嗡地钻开果冻先生(他对明胶假人的称呼)胸膛时所形成的网状伤口。
他推开滑套,连续开了十五枪,想象着果冻先生是马里诺。
第17章
会议室窗外的棕榈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就快下雨了,斯卡佩塔心想。看来这地方即将受到暴风雨的狂袭,而马里诺又迟到了,并且仍然没有回她电话。
“早安,开始吧,”她对同事们说,“已经九点一刻了,我们要讨论的事情很多。”
她讨厌延迟。她讨厌有人让她不得不延迟,此刻这人就是马里诺。又是马里诺。他破坏了她的既定行程,破坏了一切。
“今天晚上,我将搭上前往波士顿的班机,”她说,“如果我预订的机位没有又被无缘无故取消的话。”
“航空公司真是混账,”乔说,“难怪一家接一家破产。”
“有人请我们调查一件好莱坞的案子,是件有若干可疑情节的自杀案。”
“有件事我想先提出来。”枪械检验员文斯说。
“说吧。”斯卡佩塔从信封里抽出一叠八乘十英寸的照片,交给同事们传阅。
“大约一小时前,有人在室内靶场作射击测试,”他直视着乔,“没有预先申请。”
“昨天晚上我原本想申请使用室内靶场,可是忘了,”乔说,“反正是空的。”
“你应该申请,这样我们才能确保一切正常运作……”
“我是在测试新的组织替代胶模型,我用热水代替冷水,想看看在口径校准测试中会有什么不同。结果有一厘米误差。所幸过关了。”
“每次调配那鬼东西,都可能有正负一厘米左右的误差。”文斯恼火地说。
“一切都要精准到位,所以我才不断地作口径校准测试,想把它做到最好,也因为这样我必须经常待在枪械实验室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乔望着斯卡佩塔。
“希望你在对着墙壁开火之前,记得先用防护垫挡着,”文斯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这是规定,阿莫斯医生。”斯卡佩塔说。
她在同事面前总是称呼他阿莫斯医生,而不是乔,表现出一种冷漠的尊重。
“一切都必须作好记录,”她补充说,“从枪支库拿走的每一支枪,每一发子弹,以及每一次试射。必须遵守规定才行。”
“遵命,女士。”
“我们处理的大部分案件都会上法庭,我们自己也要守法。”她再次补充。
“是的,女士。”
“好。”她向他们讲述了约翰尼·斯威夫特案。
她告诉他们,十一月初约翰尼·斯威夫特接受了手腕手术,接着立刻去了在好莱坞的弟弟罗莱尔家。他们是同卵双胞胎。感恩节前一天,罗莱尔出门购物,大约下午四点半回到家。他抱着东西进门时,发现斯威夫特医生死在沙发上,胸口有霰弹枪造成的伤口。
“我记得这案子,”文斯说,“报上登过。”
“我刚好对斯威夫特医生印象非常深刻,”乔说,“他曾经打电话给塞尔芙医生。有一次我上她的节目,他打电话进来,针对妥瑞氏综合征发了阵牢骚——而我刚好赞成塞尔芙医生的看法,认为这病只不过是坏行为的借口。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关于神经化学机能障碍和脑部异常的话,像个专家一样。”他嘲讽地说。
谁也没兴趣知道乔曾经上过塞尔芙医生的节目,谁也没兴趣知道他上过任何节目。
“有没有发现弹壳和枪支?”文斯问斯卡佩塔。
“根据警方报告,罗莱尔·斯威夫特发现,距沙发背大约三英尺的地板上有一支霰弹枪,没发现弹壳。”
“有点不寻常。他朝自己的胸口开枪,再把枪扔到沙发后面?”乔又说话了,“我没看到现场有霰弹枪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