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拉什说。
“白天也好不到哪里去。”本顿说。
“很高兴你来了。真不敢相信你开这种车来,”他看了看外面那辆黑色保时捷,然后把门关上,“这种天气?你疯啦?”
“四轮驱动。早上我出门上班时还没下雪。”
“跟我一起工作过的那些心理医生,他们从来不出门,不管晴天雨天下雪天,”思拉什说,“那些犯罪绘像专家也是。我见过的调查局人员大部分都没看过尸体。”
“总部的人就不同了。”
“才怪,我们州警察总部多的是这种人。拿去。”
他们通过一条走廊时,思拉什把一只信封交给本顿。
“所有数据都在磁盘里。犯罪现场和验尸照片、所有书面资料都在里面。看样子要下大雪了。”
本顿又想起斯卡佩塔。明天是情人节,他们应该一起度过,在码头边吃顿浪漫晚餐。她应该在这里一直待到总统日的周末,他们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见面了。她或许赶不过来了。
“听说气象台预报的是一场小雪。”本顿说。
“暴风雨正从鳕鱼角那边过来。希望你除了这辆百万跑车之外,还有别的车可以开。”
思拉什是个高大的男人,一辈子待在马萨诸塞,说话也很有本地特点,不带任何r的发音。五十多岁的他留着灰色小平头,褐色套装皱皱的,或许是因为埋头工作了一整天吧。他和本顿沿着明亮的长廊往前走。这里纤尘不染,有股芳香剂的味道,成排的储藏间和证物室全都得凭着磁卡才能进入。甚至有一辆急救车,本顿想不出这有何必要,还有一台扫描式电子显微镜。这是他见过的所有停尸间中空间最宽敞、设备最完善的一所,人员配置则是另一回事。
多年来,这间办公室在人事上始终是纷纷扰扰,由于薪水偏低,无法吸引称职的法医病理专家和其他职员前来。加上由若干尚未证实的失误和不当行为引起的伤害纠纷和公关问题,。使得所有牵涉在内的人陷入绝境。平常办公室并不对媒体或外人开放,到处弥漫着敌意和不信任的气氛。本顿宁愿选择晚上到这里来。在白天上班时间跑来,只会招来白眼和嫌恶。
他和思拉什在一间上了锁的验尸室门外停下。这间验尸室专门用来处理那些极受瞩目的案件,或者被认为具有生物危害性或不寻常的案件。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下显示屏,没有显示姓名的通常就是她。
“嗨,”斯卡佩塔说,“希望你晚上过得比我好。”
“我正在停尸间。”然后本顿对思拉什说,“请稍等。”
“那可能不会太好。”斯卡佩塔说。
“晚一点再告诉你。有个问题,你有没有听说过大约两年半前,一家圣诞商店发生的状况?”
“你所谓的状况,指的是谋杀案吧。”
“没错。”
“没有印象,也许露西可以帮你查一下。听说你那里下雪了。”
“就算必须找圣诞驯鹿帮忙,我也要把你接过来。”
“我爱你。”
“我也是。”他说。
他结束通话,问思拉什:“和我们接头的是谁?”
“朗斯代尔医生人很好,他可以帮我。你会喜欢他的。不过他不做解剖工作,是她做的。”
“她”指的是首席法医斯卡佩塔。她能爬上这位子全因为她是“她”。
“我觉得,”思拉什说,“女人根本不该做这种事。什么样的女人会愿意做这个?”
“有不少优秀女人都愿意,”本顿说,“非常优秀的。并不都是靠着女人的身份才坐上首席的位置。或者应该说,尽管是女人,还是能做得到。”
思拉什对斯卡佩塔并不熟悉。本顿很少提到她,即使对相当熟悉的人也都很少提。
“女人根本不该看这种恶心的东西。”思拉什说。
二
寒透骨髓的乳白色夜气沿着商业街缓缓飘过。雪花在灯光下飞舞,街灯照亮夜空,直到整个世界明亮到不真实。她们两人往东走在这条沿岸的荒寂街道中央,朝着露西几天前(在马里诺接到那通来自Hog的奇怪电话之后)租下的小屋走去。
她生了一堆火,和史蒂薇坐在炉火前的被子上,然后用来自英属哥伦比亚的高级大麻卷了一支烟,两人分享。她们抽烟,高声谈笑,史蒂薇想要再抽一支。
“再一根就好。”露西替她脱去衣服时,她哀求着。
“好特别。”露西望着史蒂薇修长的裸体和她身上的红色手印,也许是文身。
总共有四枚。两枚在乳房上,好像被谁抓着似的,两枚在大腿内侧较上方的位置,就像有人强迫她张开双腿。背后没有,任何史蒂薇够不到、无法自己画上的部位也都没有。露西盯着看,触摸其中一枚手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上面,轻抚着史蒂薇的乳房。
“我只是想看看和我的手合不合,”露西说,“假文身?”
“干吗不把你的衣服脱掉?”
露西玩得很开心,但是她不想脱去衣服。她在火光中、被褥上为所欲为,而史蒂薇也顺着她,比露西碰过的任何人都来得灵巧,她触感滑腻的柔软身躯有着露西不再有的纤瘦。但是当史蒂薇想动手脱掉露西的衣服时,她怎么也不肯,然后史蒂薇累了,放弃了,露西便扶她上床。她睡着后,露西仍清醒地躺着,细听着令人发毛的凄厉风声,努力想着那声音究竟像什么,最后认定,那根本不像丝袜扑飞,而比较像是正处于痛苦懊恼中的某物。
第07章
验尸室很小,铺着瓷砖地板,陈设着常见的手术推车、数字种、证物柜、验尸锯和各种刀片、解剖板,以及一张和墙上的解剖水槽闩连着的移动式验尸桌。可以容人进入的冰柜是嵌壁式的,推门敞开着。
思拉什递给本顿一双蓝色的橡胶手套,问他:“需不需要短靴、面罩或别的什么?”
“谢了,不用。”本顿说着看见朗斯代尔医生从冰推里冒出来,推着一辆不锈钢尸体解剖推车,那上面躺着一具装在尸袋里的尸体。
“我们动作得快点,”他说着把拖车停在水槽边,将两只滑轮固定上锁,“我老婆就快和我翻脸了,今天是她生日。”
他拉开拉链,打开尸袋。受害者一头剪得参差不齐的黑色短发,湿淋淋的,仍然沾着脑浆碎屑和别的组织。她的脸几乎全毁,看起来就像有颗小炸弹在她头部炸开,事实上也几乎就是如此。
“朝嘴巴开枪,”朗斯代尔医生说,带着股年轻气盛的不耐烦,“头骨严重碎裂,脑浆迸溅,当然这是自杀的常见特征,但是这案子的其余部分没有一项符合自杀案例。依我看,扳机扣下的时候,她的头往后偏离得相当远,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她的脸几乎全碎了,还有几颗牙齿被震落。再次强调,这在自杀案例中并不算罕见。”
他拧开一盏放大镜工作灯,将它拉近,对着死者头部。
“不需要撬开她的嘴巴,”他解说着,“因为她的脸已经没了。感谢老天帮忙。”
本顿凑近,嗅着腐败血液的甜腻腥味。
“上腭和舌头沾有烟屑,”朗斯代尔医生继续说,“舌头、唇周和鼻唇沟的表皮有裂伤现象,这是因为霰弹枪里的气体随着弹药爆裂而膨胀开来的缘故。实在不是漂亮的死法。”
他把尸袋拉链往下拉。
“看来好戏在后头,”思拉什说,“你怎么看?这倒是让我想起疯马酋长①”
①原名达·桑科·威特科(1839-1877),北美洲原住民族苏族首领,曾在美国西部地区抵抗白人入侵,以骁勇善战著称。——编者注
“你是说那个印第安人?”朗斯代尔医生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旋开一只装着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的盖子。
“是啊,记得他喜欢在他的马屁股上盖红手印。”
这女人身上有好几枚红手印,位于乳房、腹部和大腿内侧上方。本顿把放大镜工作灯挪近观察。
朗斯代尔医生用棉签沾涂一枚手印的边缘,说:“异丙醇之类的溶剂就能把它去掉。显然用的不是水溶性颜料,也许是一般用来画假文身的那类东西,某种颜料或染剂,也可能是油性奇异笔,我想。”
“你在这儿没见过其他案件有类似情形的吧?”
“从来没有。”
放大镜下的手印有着非常明晰的边缘,像是用模板印成的。本顿在其中寻找刷子的笔触,以及可能用颜料、墨水或染料涂抹的痕迹,但没有找到,不过从颜色的亮度来看,这个人体彩绘应该是最近完成的。
“我推测这是早些时候画上去的。换句话说,和她的死没有关联。”朗斯代尔医生说。
“我也是这么想,”思拉什认同地说,“这附近有不少像塞勒姆巫术之类的传统。”
“我比较好奇的是,这东西得过多久才会开始消退,”本顿说,“你有没有测量过,这手印的大小和她的手掌是否相符?”他指着尸体说。
“我看似乎大了点。”思拉什伸出手说。
“她的背部呢?”本顿问。
“两侧臀部各有一个,肩胛骨之间也有一个,”朗斯代尔医生回答,“看起来应该是男人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