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惊又喜,于是逼她点头表态,从此不再交棒,天天自己跑完全程。很快班里的同学都拿我们当小俩口,我们好像也有意无意地秀过些恩爱。
但好景不长,没多久我就觉得和她在一起其实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渐渐地感到跟她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了。这时候我发现感情问题远比我那个年纪所能理解的复杂,我对她没有过任何承诺,但结束这样淳朴的来往好像也没有那么简单,我是说我们甚至没有拉过手,但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始乱终弃。那几个住在她家附近的男同学的眼神也让我觉得我是一个坏人,我克服不了沉重的良心负担,所以一直硬着头皮送。后来她渐渐察觉到了,就坚持不再让我送她,每天一放学,就早早走在前面,坐一个同路的男同学的车子走了。看着她瘦弱愁怨的背影,我心如刀绞,我坚信我没做错什么,但总感觉自己禽兽不如。我们来到世间,本不想互相伤害,但是由于年轻,由于造化弄人,我们确实伤害和被伤害了。接下来的寒假,有一天晚上我在家读闲书,林清玄在一个著名的短篇故事里说,"除非有雪崩,但雪崩也不能保证永恒",我看了看神色木然坐在边上看电视的哥哥,只好恨恨地跑到院子里的雪地上痛哭了一场。
再后来的一个女同学,是我正式追求过的第一个。她是从其他学校转来的,长得只能说是顺眼,但气质很好,肤色白,戴一副黑框眼镜。知识分子气质的女性,一直是我无法抗拒的类型之一(我年轻时还暗恋过严肃的龙应台老师),奇怪的是,当时班里的很多不读书的浑小子居然也喜欢她,和我一起整天围着她打转。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陆续死了心,都以为只有我有戏,但实际的情况是,她对我从来没有过任何表示。拖了整整一个学期后,我下了狠心鼓足勇气约她出来表白,那天傍晚,在她家楼下的胡同里,我被告知她的主要顾虑是因为我们民族不同(我是个朝鲜族),将来不可能获得双方家庭的同意。一个初二女生面对男同学示爱时有这样深谋远虑的反应让我备感邪门儿,这使得我事先准备好的所有紧急应对措施集体失效,我慌不择路,还给她讲了会儿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你记得上学期历史课上的那个故事吧,其实……”最后,我还是失恋了。
在我长大成人之前,和大部分的傻孩子一样,感情上的得失总是伴随着愚蠢的面子问题,由于没法躲避知道前因后果的同班同学,我的那次失恋格外的难挨。我上中学时又不幸读了很多文艺小说(包括《琼瑶全集》!我是我知道的人里唯一读过《琼瑶全集》的奇男子),加之性格敏感及生活经验不足,总觉得此生注定是郁郁而终了,谁知道活到后面,越活越没气质,越活越不惨绿,越活越欢天喜地。
不知道是哪天开始的,青春期突然就来了,一些本来只是好看的女同学一夜之间就在我的眼里妩媚起来。曾经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之类的屁话热血沸腾过,但什么东西“忽如一夜春风来”,顿时觉得缺手缺脚乃至缺胳膊少腿好像也没什么了。
男同学们凑在一起闲聊,说的没有一句是人话,即使有女生在场,也会说很多故作隐蔽的龌龊话。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听到什么都会联想到性,比如看到民国故事里的军阀讲话,“诸位都是读书人,兄弟我是个大老粗。”马上产生的反应是,吹什么牛逼啊?
当时看过一个不是很好笑的笑话,说是法国文化部长到美国访问,参观高耸入云的帝国大厦,部长站在大门口抬头向塔顶望去,看了一会儿,突然“扑哧”笑了,美国人问“怎么了”,部长笑道,“这让我联想到性”,美国人笨笨地追问,“为什么会联想到性?”部长愣了一下,只好说,“我看到什么都联想到性。”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我们全都是法国文化部长。
对一群法国文化部长来说,那实在是一个灭绝人性的年代,那时几乎所有的女明星都是政工干部气质,只是眉眼比寻常的政工干部好看些。偶尔有看起来像女人的珍稀女星,也全然跟性感无关,比如面容姣好的龚雪和洪学敏。在我的青春期,在大陆的女星里,除了那些活色生香但是默默无闻的国民党女特务扮演者,我唯一的性幻想对象就是麦文燕,她穿什么衣服都像国民党女特务,即使是邮递员的蹩脚制服。我简直不敢想象她要是穿护士装或是警服会是什么样子。和历史上很多懵懵懂懂的伟大人物一样,她以为她什么都没做,对自己抚慰了整整一个时代的苦难心灵和肉身这一事实浑然不觉。
第三部分:访谈及对话录
1
■连岳
□罗永浩
■在拍摄现场(按,在时尚先生杂志社的影棚),我发现你其实是个害羞的人,你去年也跟我说过,你刚上讲台时,其实害怕得在流汗,请问你是怎么克服恐惧感最后成为一个自如的演讲者?
□我一直都没有找到一个好的方法来克服这种恐俱感,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多出几次丑才能熬过前面的阶段。
■如果杂志愿意登,你敢拍裸照吗?你会摆个怎么样的姿势呢?
□不敢,那些会恶心到无辜的公众的事情,我基本上都不敢做。但如果我凑巧是个大帅哥,父母又都去世了,我是不会介意拍裸照的。
■我刚知道你当过工人,如果有,你是否觉得自己身上的那些特质是来自工人生涯?
□我在工地干过一个月苦力,在不锈钢金属制品厂的包装车间做过一年工人,期间的所有遭遇基本上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觉得这两个职业对我没有产生什么长期的影响,也谈不上改变或造就了我身上的某些特质。
■我们有种教育恐怖主义,反复跟家长与孩子暗示,你若没有读过好的大学,一生就完蛋了。你并不是这种恐怖主义的受害者,反而是一个成功者(即使世俗的、功利的标准也是如此),你反恐怖的策略与技术是什么?
□我小的时候算是读书非常多的那种孩子(至少在一个小城镇上),因为有这个底子,所以平常跟身边那些公认优秀的孩子(通常也就是那些学习成绩好,注定能上个好大学的)交流交往的结果,总是让自己更有自信。实际上,我要不定期地自我反省才能克制住那种愚蠢的优越感。教师和父母长辈们的暗示或明示对我基本上没有什么作用。我小时候也时不时地忍不住耍个小聪明,抖个机灵什么的,所以他们也没觉得我这种孩子要是上不了大学就完蛋了。当然,后来离开家乡那个小城镇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了我的“聪明”、“机灵”、“读书非常多”都是很有限的。另外,这种令人憎恶的教育恐怖主义一直存在的原因也很让人无奈,毕竟在中国,对于一个来自农村或是小城镇的年轻人来说,到大城市读一所大学,仍然是改变命运的为数不多的途径之一。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那时候真正相信的东西和那些老师和长辈总挂在嘴上的东西是完全一致的,就是“知识改变命运”,但总是和他们产生冲突的原因是,他们实际相信的不是知识改变命运,而是学历改变命运。
■你会花5000 块买一件衣服吗?你觉得一个男人如何穿着才酷?(注:请别说穿着舒服就行这样幼稚的话)
□绝对不会,除非是给老婆买。不过如果我的年收人有5000 万,我多半会不介意给自己也买一件。作为一个穿什么都不酷的男人,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第二个问题。
■我认为英文在现代信息社会极其重要,不过我学英文没花什么钱,都是利用网络资源,你会恨我这样的学生吗?为什么?
□不会,这就像你开一个饭馆,你当然会欢迎那些来你这里吃饭的客人,但你并不需要因此恨那些总是在家自己做饭吃的人。
■你学英语的主要方法是什么呢?是自学的吧。
□是。
■考虑过减肥吗?因为胖被歧视过吗?如果有,说个来听听。
□非常成功地减过几次,每次都胖回来了。歧视?我不知道我的那些遭遇算不算歧视,比如说,我瘦的时候教书经常收到女学生的情书,胖的时候几乎完全收不到。
■你认为杨佳是侠客吗?你是否认为屠杀一个群体(比如警察、城管、刁民、权贵子弟、恐怖分子)已经具备了足够的社会心理支持,时机成熟,马上会迅速蔓延?如果有这种社会心理支持,你会想什么办法化解?
□当然不是,他和被他杀死的警察一样,都是受害者。对于你说的那几个群体(也许不包括刁民),我觉得我们的国家即将具备足够的社会心理支持,但即便完全具备,这种行为也不会迅速蔓延。因为那些群体虽然很可能会把大家都变成心理上的杨佳,但不太可能把很多人都逼成行动上的杨佳,除非情况恶化到完全民不聊生的程度。当然,这种社会心理仍然非常危险,说到化解,我能想到的只有从制度上监督和约束那些群体从而改变民众对他们的看法。
■如果知道以后的1000 年,社会并不进步,你会怎么做?你还能保持快乐健康的心态?
□如果是全世界都不进步,那我就先赚出足够的钱,然后在我的余生中不断地移民,每次都换到一个稍好一些的国家去。选择这样做的前提是我的努力不会让社会有任何进步,但这显然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