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人还是那个人。彼此的脸色都不好。马东东把店名磨在嘴上,肥佬糖水店,肥佬,肥佬,好像喝了他的糖水就要长肥一般,老板一般是肥佬,所以精瘦的打工人喜欢光顾。什么时候能肥一点就好,马东东是自言自语。
对马东东的自言自语,女朋友仍不理睬。他们像两个脱节的齿轮,一路碰撞着,磨合着往出租屋方向走。他们租的房子在h镇的一个僻远工业区,离镇中心十多里,没有通公车,要么走路,要么搭摩托。马东东本想提议搭摩托车,嘴角蠕动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口,搭摩托至少要8块钱,找工每一分钱都很重要,他不得不掂量剩下的钞票。她偏偏只字不提搭摩托车,两个人这样走上了沙岗工业大道。沙岗工业大道紧连东风路,东风路就是镇中心街道。这时,从东风路匆匆过来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背上背着蛇皮袋,迎面拦在他们面前,神色紧张地说,老乡,邮电局怎么走?马东东正闷得慌,见中年妇女问得怪怪的,接过话茬问,啥事?你走错了。女朋友停下脚步,也搭了一句,大姐,你走反了。她终于露出了一丁点儿笑,像一道闪电,照在马东东脸上。中年妇女说,我要去寄点东西。说着,中年妇女蹲身打开蛇皮袋子,露出一袋子古币,瞬间锁上袋口,神秘地说,不知道这东西值不值钱,我想把它寄回老家去存起来。马东东来了兴趣,蹲身,伸手摸出两枚,有模有样的,上面印着明朝字样。马东东高中毕业,对这些东西只是在书本上见过,如果是古币肯定值钱了。望望古币,真假难辨,望望中年妇女,黑不溜丢,一脸憨样,以自己的社会经验来看,多半是个土包子,大字识不了一箩筐,不识这古币的价钱,凭感觉值得信赖。马东东掂了掂古币,问中年妇女,你这些东西哪来的?中年妇女压低声音,作隐秘状,小声地说,是我丈夫搞建筑时挖出来的。马东东把手掌伸进袋里又摸出几枚,果然有些古币上粘有泥土,于是更加深信不疑。中年妇女见有人路过,赶紧收了口袋。等路人一过,中年妇女把嘴凑过来小声说,小兄弟,如果你想要,这就卖给你,反正我懒得背。马东东动了心,从口袋里摸出仅有的100块钱,可惜中年妇女只肯卖两枚。马东东示意女友过来。她站在旁边搞不懂究竟是咋回事,虽然觉得没趣,但是也感觉好奇,只看着,没有表态。马东东依依不舍,央求她拿100块,再买两枚。她未假思索把100块给了他,一共买了四枚。等中年妇女走远,马东东就兴奋起来,说这肯定是古币,要发财了,后悔自己身上的钱不够,否则非把那一蛇皮袋古币买了不可。马东东身无分文,彻底打消了搭摩托车的念头,白日里做起了发财梦。她问他,你说,这古币谁要,收藏起来有啥用,我们现在没钱用,知道吗?一路灰蒙蒙的,马东东脚步陡然轻快,她却步步沉重,埋怨马东东不该买古币。马东东的心情洒满阳光,任凭她如何说,脸上总是笑嘻嘻,不就是两百块钱嘛,找了工作还你。
不知不觉穿过了东风路,前面就是红绿灯,显示灯显示60秒。第10秒时,马东东的脸色突变,呆立当场,神若木鸡。又一轮60秒,马东东猛拍脑袋。她早已横过马路,站在对面。等马东东横过马路,她黛眉紧蹙,脸色阴沉,迎面骤雨般凶马东东,你干什么呀,慢吞吞的,现在知道被人家骗了是吧。确实被骗了,而且是被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女骗了,真不服气,丢脸。马东东紧握硬币在手,不停拍打自己的脑袋,都怪我贪心,我蠢,我笨!一路向她悔过,一边抱希望找人来鉴定,也许出现奇迹呢,但是找谁来鉴定?这只是一个小镇,一个除了新楼房就是破瓦房的小镇,谁来鉴定呢?
他们再度陷于僵局。
横过马路就是长田工业区,长田工业区往后就是他们所在的麻岗工业区。
他们在麻岗工业区的一家制衣厂上班,离职后在附近租了间瓦房。三天前,他们还是搭摩托车出入的,现在走路回去,他们身上的钱一天天减少,太阳的热量一天天在增加,伞下火烧火燎。她不时把伞举到马东东头上,马东东把伞推回到她头上,两个人的心其实都痛着,但又僵着。这条路绿荫融融,山坡上荔枝林漫山遍野,荔枝像褐色的眼睛,在绿叶间闪烁着,挑逗路人,吊人胃口。荔枝十块钱一斤,荔枝林的门口挂着一块木板:百元任食。经过那块竖起的牌子,他埋了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她晃了一眼,舌头火辣辣地烧,口渴,她咽口水,100块钱可以买10斤呢,她想,已经走过荔枝林的门口,目光像线一样牵着那四个字,也就百元,可是自己腾不出手来过把荔枝瘾。若是两人都有工作,咱们就来过把荔枝瘾,她是这么想的。一颗荔枝三把火,到园里吃十斤荔枝,说不定吃出病来,马东东自言自语。你没钱吃葡萄说葡萄酸嘛,回头见马东东手里还捏着那四枚假币,黄彩霞更窝火,脱口就骂,还拿着那玩意干吗,还在做你的白日梦?你神经病!
她现在似乎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这样逆来顺受,马东东也没发脾气,忍得太好了,那是因为他太爱她。马东东横了心,狠狠揉捏一次,甩手将假币掷向荔枝林,那么痛快,那么咬牙切齿。
这条路,车少人少,前面90度的弯,转弯了,快到了,马东东给自己打劲,其实还远着,说给她润润耳。
他们工作过的那家制衣厂,就在麻岗工业区的入口处,经过这个路口,每次绕过制衣厂门前这段路,怕工友见了尴尬。这次偏偏碰见了办公室的同事阿娣,迎面亲切叫出了她的名字:黄彩霞。满脸汗珠的黄彩霞,一路骂马东东死人头,多丢人,找了半个月还找不到工作。马东东被太阳晒萎了,任凭黄彩霞骂,他太爱她,被她骂感觉居然比吹风还舒服。
麻岗工业区是一个刚刚开发的工业区,市场后面是一片青砖瓦房,瓦房的后面是山,本地人大都搬出去住新楼房,现在这里住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人。瓦房之间是清一色的小巷,清一色的小石板路,错落有致,外观模样相差无几,很难分辨,经常有人走错巷子。偶尔也有看到年长的阿婆住在瓦房里,吃饭的时间,她们总是敞开门,端着碗靠在门道边,慢悠悠地吃,小心地看着年轻的打工人经过。马东东与黄彩霞的出租屋在这片瓦房的第八条巷子,房子外有小院墙,院墙里一共有八间出租屋,他们租的就在进门口第一间,木板双合门,木门栓,很古老,每次开关,破门就会吱吱呀呀地唱起古老的歌谣。木门合不拢,很多缝隙,米筛子似的,漏进来线线阳光,地板是石灰黄泥浆抹平的,画了四方格子,床是临时用木板搭的,蚊帐是别人留下来,黑咕隆咚,像硕大的黑蜘蛛网,没人洗过。黄彩霞想过洗一次,但转念又想,反正住不了几天,住几天,习惯了,就懒得洗了,也许前任租客也是这么想的。
外面热气腾腾,巷子里却凉气扑面。他们一前一后,门是黄彩霞开的,马东东抢先推开门,他只剩下这点殷勤可献了。房子一张床的宽度,两张床的长度,只放了一张床,显得蛮宽绰,没有洗手间,没有水,门口正对着一口水井,八户租房者都在井里打水。现在院里清静,别人都在上班,只有他们,像无语的两口井。
第2章
荔枝树上,蝉声叫得正畅,刺耳难耐。黄彩霞进门就打开双腿,衣架般晾在床沿上。没有多余的钱,他们没买风扇,黄彩霞捏开纸扇拼命地扇风,一边扇一边叫热。这埋怨,使马东东如坐针毡。马东东没有歇,拿井绳和桶,低头低脑径直往井里打水,水哗哗灌满了一桶,提进来,放在屋中央,你洗吧。你先洗,黄彩霞嫌没扇够,但是声音缓和了些。马东东打来满满一桶水,脱掉上衣,敞开门擦起来。
马东东擦得一身发红发亮。黄彩霞把纸扇甩在床上,起身闩上门,转身脱去上衣,水柳似的扭动腰肢,在马东东身旁擦起来,死鬼,过去一点。黄彩霞语调有些暖昧,看样子心情好多了。
马东东像得到了春风的消息,按捺不住涌动的春情,从身后抱住黄彩霞,霞,我帮你擦背。擦就擦呗,抱着干吗,好热,她汲干毛巾,送到他的手中,擦吧。马东东拿了毛巾,像得了军令,在她背上快乐地擦弄。一会儿,马东东解下了她的胸罩,从后背擦到了胸脯,两个人就缠在了一块,毛巾咚的一声掉进水桶。他们剧烈地摩擦,热烈地燃烧,房子很安静,接吻的声音忽起忽落。他很直接,径直烧到她的敏感处,他碰到了她,贴近了她,深入了她,不到三秒,她惊叫:出来了!拿出来,快点!他抱着她不由自主地颤抖,拿——拿出来了,他像个委屈的孩子,不小心碰坏了一件珍贵的东西。她拿纸巾迅速做了事后清洁,但心里起伏的潮水,无法平息。他抱着她缠绵着不放,那是无用的挣扎,慢慢地,房子安静了,听到了隔壁有人在聊天。
隔壁的人一定听到了他们的好事,他们面面相觑,无奈地苦笑。
他们开始打水冲凉。冲凉房在门的斜对面,公用的,草席做的门帘。马东东哼着《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重新摆弄井绳,搅动井水,小院的水声洗净了烦躁,带来了快乐。这几天,黄彩霞冲凉前,马东东先要打两桶水把冲凉房冲洗两遍,才提水进去。今天,黄彩霞心情好,没嫌他罗唆,兜了衣服,趿了拖鞋,掀开草席帘子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