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下腰看自己究竟踩到了什么。看起来像条浴巾,不知哪个傻瓜把浴巾掉在前厅地板上了。
接着,她似乎听见有人在漆黑前方中移动。声音来自厨房。
“安琪,是你吗?”
没人回答。可是她仍觉得有人在厨房里,但说不定根本没有。
“安琪?”她拖着脚步再度往前,右手握紧拳头靠在身侧,觉得自己的手指一定会肿起来,而且可能已经肿了。她朝前伸出左手,于黑暗中摸索前方。“安琪,拜托,你一定得在家!我妈死了,这不是开玩笑的,是沙姆韦小姐告诉我的,而且她从来不开玩笑的,我需要你!”
这一天开始时还如此美好。她起得很早(呃……那时十点,对她来说算早了),原本没打算翘班,然而珊曼莎·布歇打电话过来,说她在eBay上买了几个全新的贝兹娃娃①,问小桃要不要过去一起对那些娃娃施以酷刑。贝兹娃娃酷刑游戏是她们高中时发明的,她们会趁车库拍卖②时购买贝兹娃娃,接着将娃娃吊起,用指甲捏烂它们的头,最后淋上打火机油,把娃娃给烧了。小桃觉得她们长大了,现在已经成年,也该有个大人的样子。而这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戏,更别说当你仔细想想这游戏背后的含义,也的确是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但事情是这样的,由于珊米在莫顿路上有自己的住所——虽然只是辆拖车而已,可自从她丈夫在春天离家出走后,那便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了——小华特几乎整天都在睡觉,加上珊米总是有很棒的大麻,所以她的拖车的确是周末不错的去处。小桃猜她的大麻是从常常和她聚会的那几个家伙手中拿到的。不过,自从那厨子引起的麻烦后,小桃便发下重誓,说以后再也不抽大麻了。而这个“再也不抽”,直到今天珊米打电话给她为止,只维持了一个礼拜。
①贝兹娃娃(Bratz),可换装玩偶,与芭比娃娃分别为同类型玩偶的两大领导品牌。
②车库拍卖(yard sales),此为美国常见的活动。有些家庭会清理出自己不要的东西在后院或车库中以便宜的价格贩卖出去。
“我可以分给你碧玉跟雅斯敏①,”珊米劝诱道,“而且,我这里还有一些你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好货色喔。”她总是会这么说,仿佛有人在偷听她们的对话,而这么说别人就不会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而且,“我们还可以做你知道的那件事。”
①碧玉跟雅斯敏(Jade and Yasmin),为贝兹娃娃中的两名角色。
小桃也知道后面那个“你知道的”那件事是什么事。她觉得在做那件事的时候总会有点痛(就是她那个你知道的部位),而且她觉得这也是小孩子才干的事,早就不适合她们玩了。
“我还是不去了,珊米。我两点还得上班,而且——”
“雅斯敏在等你,”珊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多恨这个臭婊子。”
好吧,这倒是真的。就小桃来看,雅斯敏是贝兹娃娃中最让人讨厌的角色。而且现在离下午两点还有将近四小时,再说,迟到一下又怎样?
萝丝会开除她吗?谁稀罕这份鸟工作啊?
“好吧,但我只能待一会儿,而且是因为我真的很讨厌雅斯敏。”
珊米咯咯咯地笑着。
“不过我不要‘你知道的’,两种都不要。”
“没问题,”珊米说,“你快过来。”
于是小桃就这么开车过去了。当然啦,要是你没有一点茫的话,贝蒂娃娃酷刑游戏根本就一点也不好玩,所以她还是与珊米分享了一点可以茫的东西。她们合作用水管疏通剂帮雅斯敏动了个整形手术,过程非常有趣。接着,珊米说要给她看一件她在德里买的可爱小背心,虽然珊米的肚子有点大,但在小桃眼中,她穿起来还是很好看。也许是因为她们全都很开心吧——虽然那其实是大麻的关系。由于小华特还在睡(他的父亲坚持要帮孩子取个老蓝调歌手的名字,而且还都是一些已经入土为安的歌手。小桃觉得小华特应该是个弱智,毕竟珊米在怀着他时,一直在抽大麻,所以会有这种结果倒也不让人意外),于是她们最后还是上了珊米的床,作了些“你知道”
的事,接着便睡着了。当小桃醒来时,小华特正在喋喋不休地说话——我的妈呀,快叫新闻记者来报道——而时间已过了下午五点。这下去上班可就真的太晚了,再说,珊米又拿出了一瓶尊尼获加黑牌威士忌,于是她们又喝了一轮两轮三轮四轮,接着珊米决定要看看把贝兹娃娃放进微波炉里会发生什么事,只可惜那时已停电了。
小桃慢慢开了十六英里的路回到镇中心,花了一个小时才抵达。她还是很茫,神经质到不行,不停查看后视镜中有没有警察的身影,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满头红发的臭婊子杰姬·威廷顿逮着,要不然就是会遇到从店里回家的父亲,被他闻到满口的酒气。除此之外,她母亲也可能厌倦了愚蠢的飞行课,最后决定回家待着,而不是到东星中心玩宾果。
拜托,老天爷,她如此祈祷,求你让我渡过难关,我再也不会“你知道”了,不管是哪种“你知道”都一样,这辈子再也不会了。
上帝听见了她的祈祷。她家没人,而且还停电了。不过以她当时的状态来说,实在很难发现这点。她蹑手蹑脚地上楼走进房间,脱下裤子与上衣,就这么躺在床上,告诉自己只要休息几分钟就好。毕竟,她得把沾有大麻气味的衣服丢进洗衣机,还得洗个澡才行。她能在自己身上闻到珊米的香水味,决定下次到波比百货店时也要买个一瓶。
由于停电之故,她无法设定电子闹钟,所以当她被敲门声吵醒时,天色已经暗了。她穿上睡袍,走到楼下,忽地觉得敲门的肯定是那个红发大胸部警察,准备要以酒后驾车或者是偷吃零食之类的罪名逮捕她。小桃没想过“你知道”那东西也是违法的,她一直不太能确定这点。
敲门的人不是杰姬·威廷顿,而是身兼《民主报》老板与编辑职务的茱莉亚·沙姆韦。她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先是照向小桃的脸——可能是因为她才刚睡饱,脸还有点肿,加上眼睛布满血丝,头发就像是稻草堆一样乱的原因吧——接着又放了下来。光线仍足以照亮茱莉亚的脸,而小桃在她脸上看见了同情的神色,使她感到困惑惶恐。
“可怜的孩子,”茱莉亚说,“你还不知道对不对?”
“不知道?”小桃问。就是这个时候,她开始有了那种身处平行世界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
茱莉亚·沙姆韦告诉了她。
我们全是同一队的
6
“安琪?安琪,拜托!”
她摸索着走入客厅,手与头部全抽痛着。她可以去找父亲——沙姆韦小姐说可以载她去鲍伊葬仪社——但她只要一想到那地方便会全身发冷。
除此之外,安琪才是她此刻想找的人。安琪才是那个紧抱着她时,不会想到“你知道”那回事的人。
安琪才是她最好的朋友。
一道人影自厨房走出,朝她迅速移动。
“感谢老天,原来你在这里!”她开始大哭起来,伸出双臂急忙朝人影奔去。“喔,实在太可怕了!这一定是对坏女孩的惩罚,就像我这样!”
那道黑色人影伸出手臂,但并未回应小桃的拥抱。相反,那双手勒住了她的喉咙。
为了这个镇好,为了镇民们好
1
安迪·桑德斯的确在鲍伊葬仪社。他走路到那里,背负着沉重的负荷:迷惑、哀伤,以及一颗破碎的心。
他坐在追忆厅里,唯一陪伴着他的,是躺在追忆厅前方棺材中、享年八十七岁(也可能是八十八岁)的格特鲁德·伊凡斯。她在两天前过世,死于郁血性心脏衰竭。虽然格特鲁德的丈夫已在十年前离开人世,但安迪仍捎去了一封慰问信,因此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这封信究竟会送到谁手上。不过没关系,每当他的选民过世,他总会送去一封亲手写的慰问信,在奶油色的信纸上写下哀悼之词,并注明“首席行政委员办公室致上”
几个字,认为这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老詹没空为了这种事分神。老詹总是忙于他口中所谓“我们的工作”,也就是切斯特磨坊镇的大小事宜。就某方面来说,他也的确把这当成处理自己的事业一样。不过,安迪从未对此起过反感。他知道老詹是个聪明人,也很清楚别的事,例如,要是没有他安德鲁·迪刘易斯·桑德斯,那么老詹可能便无法拥有没收走失或非法家畜的职权。老詹有卖二手车的独到眼光,利用相当低的融资条件,加上像是廉价韩国吸尘器等赠品,把如意算盘给打得叮当作响。但当他想争取丰田汽车的经销权时,丰田汽车却把经销权交给了威尔·费里曼。基于他的销售成绩与在119号公路上的地缘位置,老詹始终无法理解丰田汽车为何会做出这种愚蠢的决定。
但安迪可以。他或许不是森林里最聪明的熊,但他却清楚老詹一点也不亲切。他是个苛刻的人(有些人——也就是被他那融资手段给恶整过的人,则会说他冷酷无情),虽然很有说服力,但却使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