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贾利·库珀(Gary Cooper,1901—1961),美国西部片明星,常演不爱说话的角色。
②马塞尔·马尔索(Mareel Marccau,1923—2007),法国默剧演员。
“我们可以进办公室看看吧?”托德拉斯说。吉莉安解释说我们现在就在办公室里,他说:“呃,我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指他平常工作的地方。”
“嗯?”
“有一张往后倒的椅子。”奈斯旺德说。
“可以看到所有的钻子。”
“工具啊——那些顶上装了可爱小镜子的棒子,还有从人家牙龈底下挖出牙垢的那些东西。”
“哦,对。”托德拉斯说着,似乎在回忆什么,笑了起来。他的牙齿又大又白又整齐,就像好国王温瑟拉斯①往宫外探头时看到的白雪——这句儿歌可能背得不对,但你一定懂我的意思。他分得很开的眼睛如同车头灯一样,在他笑起来分成许多白格子的嘴巴上方闪闪发亮。“还有那个把你的所有口水都呼噜呼噜吸光的玩意儿。可别忘了那个呼噜呼噜的东西。”
①好国王温瑟拉斯(Good King Wenceslas),一首圣诞歌曲里的主角,圣诞节时他会出来给穷人发救济品。
“那是口渴先生。”
“嗯?”
吉莉安把我们领到克雷格做手工、解决众人问题,然后把他们送出门去和坚硬的牛排或牛轧巧克力对抗的地方。两名警察滑稽地把椅子前倾后斜,还模仿科隆克特医生①拿着钻子相互比画,但很快他们便拉下脸来,打开装着钢制工具的抽屉橱柜开始办正事。
①科隆克特医生(Dr.Kronkheit),美国歌舞喜剧片里的角色。
“这些东西真有趣啊,”小个子奈斯旺德说道,伸直手臂拿过一把吓人的小凿子,“这玩意儿叫什么名字?”
吉莉安告诉他,那是从牙齿上刮牙垢的凿子。他点点头,说这事想必挺重要。她说重要极了,否则会发炎,骨头蚀烂,会得牙周病,搞到后来满嘴没有一颗牙。“大家都认为蛀牙才是严重的,”她解释道,“其实就算牙齿再好,可牙龈有问题,牙齿也会保不住。”
“这些牙可真美,”托德拉斯真诚地说,“可是恐怕你的牙龈得下台了。”
这话惹得我们笑成一团。奈斯旺德和托德拉斯轮流举起各种工具想认识它们。这是凿子,那是牙科手术刀,还有好多数不胜数的玩意儿,幸好仁慈的上帝让我根本想不起它们的名字和用途。
“所有这些东西,”托德拉斯说道,“都有个基本共同点,对吧?比如它们都成套,只不过没有装在同一个盒子里,以便让人知道它们全都在。现在它们只是被排放在抽屉里而已。医生是成套买,还是怎样?”
“没错,是可以成套买。”
“他是这样做的吗?”
吉莉安耸了耸肩。“不一定。在我为他工作之前很多年,他就开了这家诊所。当然有些工具可以单独买到,而且都是高级钢制品,可是意外总是难免,凿子会掉在地上折弯,手术刀会起凹痕。每种用具我们手边都有几套备份,因为看牙一定要有合手的工具。我是护理师,不用处理文书,但我知道我们偶尔会重买某些工具。”
“可它们全都一样。”奈斯旺德说道。
“哦,也许看起来是吧,但凿子弯曲的角度会有细微的差别,要不就是——”
她停下来是因为他在摇头,不过说话的是托德拉斯。“它们的柄全是六面体,”他说,“是同一家厂商做的。”
“哦。对,没错。”
“哪家厂商,帕尔小姐?你知道吗?”
“赛尼克眼科与牙科用品供应商。”
“你能拼一下吗,帕尔小姐?”她拼出来,奈斯旺德做了笔记,他套上笔帽,然后翻过一页。与此同时,托德拉斯则从口袋伸出大手,摊开手掌露出一把牙科用具,它看起来和吉莉安指出的手术刀很像。以前我也有把类似的刀,但品质没那么好,那是我小时候一组美工刀里的,我通常用它在木头上削出一只可怜巴巴的没有翅膀的小鸟。
“这你认得吗,帕尔小姐?”
“是牙科手术刀啊。怎么了?”
“你们的?”
“不知道,有可能。”
“医生有几把这种型号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应该不少。”
“他离开诊所时带走过吗?”
“为什么要带走?”
他们再度交换目光,颇具意味。
“我们在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的公寓找到了这把。”奈斯旺德说。
“事实上是别的警察找到的。他说‘我们’意思是指我们警方。”
“事实上是在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的身上找到的。”
“事实上就插在她的心脏里。”
“事实上,”托德拉斯——或许是奈斯旺德——说,“这就叫罪证确凿,真相大白,对吧?依我看,你的老板是怎么也无法脱身了。”
吉莉安大受刺激。不过我听了却毫无反应,因为当初我像个白痴一样摸着克里斯特尔的手腕把脉时,就看到那个六面体的刀柄从她的双峰之间竖起来。我知道最终他们会查出那是克雷格的工具,或者是几乎可以乱真的复制品,而且我也考虑过要把它带走。
不过,不这样做的理由非常充足。其中最有力的一个,是弄不好我正走霉运,凶器塞进口袋后便和警察撞个正着。让人逮住你携带偷窃工具已经够糟糕的了,要是你还身怀凶器,那恐怕就真要完蛋了。
再说,依我的看法,手术刀恰恰证明克雷格是无辜的,有人成功设下了天下第一愚蠢的嫁祸之计。克雷格知道手术刀一定会让警察立刻将箭头指向他,那他为什么又要用它去杀他老婆呢?而且,如果他的品位和智慧让他沦落到去动用手术刀,那么杀人后为什么不拿走凶器,而是让它竖在他老婆身上呢?无论警察根据哪条线索办案,迟早都会找到他身上,可我如果拿走了手术刀,之后精明的法医鉴定结果却证明伤口是牙科手术刀造成的,呃,那克雷格可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所以我把它留在原处没动,现在则是在尽最大努力假装我是头一回看到此物。“哇,”我张大嘴巴说道,“这是凶器?”
“正是。”
“直直插进她的心脏。”奈斯旺德补充道,“没错,就是凶器。”
“一定是当场死亡。”
“根本没流什么血。干净利落,痛痛快快,不着痕迹。”
“哇。”我说。
吉莉安处于崩溃的边缘,我真希望她不要反应过度。想到老板犯下的命案,她当然应该震惊,可如果他们只是雇主和员工的关系,震惊程度也应该有限。
“我实在无法相信。”她说,伸手想去碰手术刀,结果又缩了回去,指尖差一点触到发亮的金属。托德拉斯大笑起来,把手术刀放回口袋,奈斯旺德则从他外套衬里的口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开始在一大托盘的工具里翻拣手术刀。他装了四五把到那个信封里,舔舔封盖,粘上,在上面写着什么。
吉莉安问他在干什么。“证据。”他说。
“检察官在法庭上会说明医生有和凶器大小形状一样的手术刀。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帕尔小姐?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你可以认出的凹痕或刮痕之类?”
“刚才那把刀我看过了,认不出来——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它们全都一个样。”
“你仔细看看,也许会注意到什么。托德拉斯,你让咱们的帕尔小姐再看一眼吧,嗯?”
吉莉安并不想看。但她还是强迫自己看了,然后宣称看不出有特别眼熟之处,说它看起来跟诊所用的完全一样。不过,她补充说全国的牙医都用赛尼克的产品,非常普遍。如果他们调查纽约各个牙科诊所,应该可以找到成千上万把。
奈斯旺德说他相信的确如此,但只有一个牙医有明确的动机要杀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
“可他很喜欢她啊,”她说,“他希望可以跟她复合。我看他一直都爱着她。”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这我可不怪他们。真不明白她怎么会提起这个话题,不过警察还是恪守职责盘问清楚,问她克雷格想要破镜重圆是怎么回事。她信口胡编了一通,还算能自圆其说,可令她沮丧的是,托德拉斯认为这样看来克雷格又多了一个杀人动机。“他想复合,”他说,“而她不屑一顾,于是他因爱生恨,杀了她。”
“‘男人杀掉心爱之人,’”奈斯旺德引经据典,“‘各位细听此言。懦夫杀之以吻。勇士杀之以剑。牙医则杀之以手术刀。’”
“完美。”托德拉斯说。
“奥斯卡·王尔德。”
“说得好。”
“除了牙医用手术刀杀人那部分,奥斯卡·王尔德没说过那句话。”
“我说嘛。”
“是我自己加的。”
“就是嘛。”
“似乎很合韵。”
“可不是嘛。”
我觉得吉莉安快要尖叫起来了,她的双手扭绞成小小的拳头。撑住,我想告诉她,因为插科打诨会让他们分心,考虑不到要紧的事,而且很快他们就会离开,走出我们的生活,然后我们就可以上演自己的戏码。
可是我看她没在听。
“等一等!”
他们扭过头瞪着她。
“你们等一等!我怎么知道那玩意儿真是你们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