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你来过几次,我从来没提,那是因为没有必要。”
“嗯哼。”
“没错——可现在有了。伯尼,你想不想大赚一笔?我想不同的贼偷的东西可能都不一样,不过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个不爱珠宝的。我说的可不是J.C.Penny①专柜卖的垃圾,而是真的珠宝——钻石、翡翠、红宝石,还有很多14K和18K的黄金,是所有的小偷都急不可待要塞进自己包里的东西。”
①美国最大的百货连锁商店。
我想告诉他,不要想当然地使用所谓的小偷专用术语。可我只说了声“嗯哼”。
“错不了的,伯尼。不过嘴巴还要张大点,嗯?送上门的好事。仔细听我说,你记得克里斯特尔吧?她替我工作过,可那是你来以前。我犯下大错,娶了她,放弃了工作卖力的护理师,换来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婆。她也很卖力——卖力地分掉我一半的家产。我知道我跟你说过那女人给我惹的麻烦。无论是谁,只要他的耳朵乖乖待着不动,我都会把这故事原原本本地讲出来。”
哪只耳朵逃得过?如果它刚好和某张嘴巴共用一个头,而口渴先生又正在拼命舔那张嘴里的唾液。
“我帮她买了全世界所有的珠宝,”他继续说道,“她说这种投资最好,我就信了。我这人不会理财,伯尼。天生不是这块料。总之她告诉我说应该投资珠宝,说得天花乱坠,而我手头又有些没申报的现金,也不能用于投资股票和债券,总得买些能付现又不必留下记录的东西。要是你打算那样理财,买珠宝倒是挺划算的,相信我。”
“嗯哼。”
“问题就在于我们后来离了婚。她拿到了所有的珠宝,我连上法庭申诉都不行,因为国税局说不定会询问我当初哪里来的钱购买那些珠宝。我也没有抱怨,伯尼。钱,我赚了不少。可这会儿那女人一下子得到了价值好几十万美元的珠宝在享受,而且房子也归她,外加格拉姆西公园的公寓和一把进入那该死的公园的钥匙。我只拿到了自己的衣服和牙科设备,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我每个月还要付她一大笔赡养费,直到她归西或再嫁——哪件事先发生都可以,我个人自然希望她早死,而且最好昨天就已经死了。不过她很健康,又聪明地不会再嫁。除非她沉迷于喝酒做爱早早把自己折腾死,否则我这辈子就别想脱离苦海。”
我没离婚,因为我根本就没结过婚。不过,我认识的每一个人似乎不是已经离婚、分居,就是在考虑离开家。有时候他们也会抱怨赡养费和孩子的教育费,我都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是局外人。不过大多数时候我想的都是“谢天谢地”。
“你要把她抢个精光太容易了。”他继续说,然后便告诉我可以怎样展开行动,以及她什么时间最有可能不在家,等等。他讲了很多细节,比我需要知道的还多,不过他只要停嘴喘口气或认真处理我的臼齿时,我就会“嗯哼”一声以示回应。钻牙完成后,他让我漱口,然后开始补牙,这其中我只听到他不停地说这笔买卖有多容易,利润又有多大,不过他强调得最多的还是她有多下贱,恶人就该有恶报。说她坏,我想他是在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显然他认为偷坏人的东西,我会更乐意。其实这对我没什么区别,再说我的理想是偷对我完全陌生的人的东西。想干好这行,就得尽量不带感情色彩。
他还在诉说。这位天下最好的牙医克雷格·谢尔德里克先生不停地讲着,而手上补牙的繁复工作也在继续进行。终于,他的谈话结束,我的牙齿也补好了,口渴先生和现在已经湿漉漉的棉花团全都消失了,接着是几次漱口和吐水,最后再把嘴张大点,让伟人检查一下他的手工杰作。我往后一靠,他站在我旁边——我卷起好奇的舌尖碰了碰整修后的牙齿,他则两手交握,等着问我那迫切的问题。“怎么样,伯尼?一言为定?”
“不行,”我说,“绝对不行。绝无可能。”
我不是在闪烁其词。我他妈的非常认真。你知道,我喜欢自己找活干。有很多贼喜欢靠内线消息工作,而且上帝知道,这类消息也不少。销赃的人是主要消息来源,他们时常联络小偷,不只是想得到某些特定的物品,还会把东西的特征和所在地等信息全部提供给对方参考。走这条路极其容易,许多小偷都喜欢。
所以牢里才会塞满这号人物。
原因在于,你跟销赃人打交道,又知道多少内情呢?收赃物的人与众不同,而且无疑其中绝大部分都老奸巨猾。我要是有女儿的话,绝对不允许她嫁给那种人。他们显然是在违法,可犯的罪通常不会让他们坐监受罚,部分原因是很难找到证据定他们的罪,另一部分原因是这种人通常非常狡猾,懂得两面做人从中得利。他有可能买通警察,而如果拿现金或貂皮贿赂不成的话,他或许会转而以设计罪犯作为条件。我可没说接销赃人派给你的活就等于是自投罗网,不过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如果你想干的某桩活只有你自己知道,那么又有谁会去通风报信?如果惹祸上身,不是你自己不小心,就是时运不济。
当然我不担心克雷格会设计害我。这种可能性很小。问题是他太爱说话,有事没事就对那些动弹不得的耳朵说个不停,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谈起他跟老好人伯尼·罗登巴尔为了对付克里斯特尔干的那件高明的事。
嗯哼。
那我又怎么会在某人停止克里斯特尔心脏运动的时候,跑到她的公寓凑热闹呢?
问得好。
是贪心,我想。也许还有部分原因是傲慢。七宗死罪①中的两宗,加在一起会要了我的命。格拉姆西公园公寓的事做起来似乎只要冒极小的风险、不需要克服特别的保安设施,便能有很大的斩获。这种容易闯的空门数不胜数,可是除了彩色电视以外,大多数时候没什么拿得动的值钱东西。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的住处是块上等肥肉,唯一的顾虑是克雷格知道我参与了这件事。但我的银行存款是如此这般——也就是说非常少,这个顾虑就逐渐缩小得看不见了。
①西方神学讲到会造成灵魂死亡的七大罪恶,贪婪与傲慢都在其中。
傲慢在此扮演了奇怪的角色。克雷格不厌其烦地说当小偷有多酷,如何充满冒险,而这一堆废话最终都归结为“就像你一样,伯尼”,这当然不是没有效果。我他妈的还真觉得自己的职业非常伟大、高超且充满危险和惊奇。所以我才会按捺不住地老是要偷偷溜到别人的住处——再说我唯一受过的训练就是假造车牌,而要发展这项事业就只能待在铁窗后面。
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虽然这已经是事后。我可能一直就知道自己会接下这个活儿。我表现得不情不愿,可能是不希望天下最好的牙医从中捞取大笔佣金。也许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想法,不过无论如何,结果倒是很合我的心意。我不知道克雷格原本的目标是多少,反正在说服我改变主意的过程中,他的抽成变成我销赃所得的五分之一。可话说回来,这也是公平之至,因为克雷格其实只需要坐在家中的电视机前,根本不用担心正义伸张时被杀或被捕。不过他是业余人士,对这类事情中的分成比例通常没有什么概念,要是我一开始就很热心的话,他完全可以要到一半。
这个话题就说到这里。总之他降到两成时,我强忍住没问他底线到底是多少——显然他主要是希望她失去珠宝,对于分成并不怎么在意。所以我便举了白旗,同意蹚这浑水。
“太好了!”他说,“棒极了。你绝对不会后悔的,伯尼。”
就算在当时,我也希望他没说这话。
我仍坐在牙科椅子上。克雷格走开了,显然是去洗手,准备接待下一位病人。没多久,吉莉安便过来了。她让我再度往后靠在椅背上,在我的牙齿和牙龈上又抠又挖:除牙垢、去牙结石,以及洁牙过程中让人难受的各种项目。
吉莉安不太讲话,这倒没什么。也不是我不爱听她说话,但此时我的耳朵需要休息一下,我的脑子也还有事情要想。开始时我的思绪都集中在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的公寓上,以及我该如何进行大扫荡。我不太确定是否应该答应,于是就不断地掐手臂,树立信心和决心,并告诉自己这和在路上捡钱没什么不同。
这些想法无疑颇为有用,不过它们最终还是让位给眼前正在挖探我蛀牙的妙龄美女——说起这事,实际情形其实没有听起来的那么诱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对牙科护理师产生美妙的性幻想,反正一直无法避免。也许和制服有关。护士、空姐、领座员、修女——大男人的脑子里就是会不断地编织这种缠人的蜘蛛网。
不过即使吉莉安·帕尔是洗衣妇或清扫街道的女工,我同样会招架不住。这女孩纤瘦娇小,暗色的直发剪得像一个盖在头上的碗,显然是出自内行人之手。她拥有那种令人想起英伦三岛的迷人气色,仿佛被玫瑰红色的光芒照亮的白色陶瓷。她的手和她雇主的不同,很小,手指纤细,闻起来不像煮过,而是芬芳扑鼻。
她洁牙时习惯靠着病人。这点我不反对。老实说,还相当情愿。所以清洗过程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完事之后,我的牙齿耀眼地展现出只有洁牙后几小时内才可能有的亮度,然后我们便应酬性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她似乎已经是第一千次在教我如何正确刷牙——而且每个该死的牙科护理师教的都不一样,每一个又都会发誓只有他是对的——之后便对我眨了眨眼,说道:“很高兴见到你,罗登巴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