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再一次走到他的身边,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急,慢慢说。”
熊三娃低下了头,等他再抬起头时,张贤却看到他双眼中满噙着泪水,在灯火中闪烁着,他的声音些哽咽,但是表达得还算清晰:“我……我们家有三个娃,我是最小的一个。前年我大哥被抓丁去当了兵,保长说三丁抽一,我们家已经出了一丁了,应该轮不到我们家了。”
“那你怎么被抓来了呢?”张贤问。
“这一次,保长说只要出点钱,我们家就可以免兵役了,娘就去刘老财那里借了五十个银元,交给了保长。娘又怕保长骗人,就叫二哥跑到山里去躲着,她说我岁数小,应该不会有事的。后来娘病了,我去镇上为她抓药,可是还没有把药拿回去,就被那些狗日的抓来了,可怜我娘还不知道呢!”他说着,不由得悲从心生,哭了起来。
“你爹呢?”张贤又问。
“小的时候,我们那闹红匪,保长说我爹跟红匪跑了,可是娘说他死了。”
“是这样呀!”张贤已经动了恻隐之心,问着他:“你家在哪里呀?”
“在离这里不远的西北六十里的熊家镇。”熊三娃告诉他。
“你回去就是为了看你娘?”
“嗯!”熊三娃点着头,道:“我被抓来,娘还不知道呢,他一定以为我不听话,又跑到哪儿去玩了。她还躺在床上,也不知道病好了没有。”说着,眼泪又不断地流了出来。
张贤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终于开口问道:“熊三娃,要是我准你一天假,让你回去看你娘,看完后你还能回来吗?”
熊三娃愣了一下,立刻停止了涰泣,两只眼睛睁得老大,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不相信似的再次问着:“排长,你说得是真的吗?”
“你先了回答我的问话。”
“一定回来!”熊三娃使劲地点着头。
“要是这样,我可以准你一天假,明天一早,你跑步回家,看完你娘后,马上跑步回营,你要是不回来,我可要带人去你家抓你回来,到时你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张贤告诉他,同时也没有忘记要对他进行威胁。
“是!排长!”熊三娃的腰身挺得笔直。
张贤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笑了笑,诚恳地道:“其实,你要是也跑到山上去,我又到哪里去抓你呀,不过你要是真不回来了,我可就要倒霉。”
“哦!排长,你怎么倒霉?”
张贤眨了下眼睛,幽幽地道:“私放逃兵,呵呵,作为你的长官,这个罪名可以让连长把我枪毙掉。”
“啊!这么严重呀!”熊三娃惊得张大了嘴巴。
张贤无奈地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解释。
“排长,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熊三娃向他做着保证。
张贤转身离开,他相信这个小子的话,从他这么认真稚气的脸上,他看不出这个三娃会有一丝的谎言。
“排长!”熊三娃在他的后面又喊了他一声。
他停下脚步,再次转身走回,却从衣袋中掏出自己积蓄的五块大洋,放在了熊三娃的手里:“我只有这点钱,就当是送与伯母的见面礼吧。”
熊三娃紧紧的攥着这几块大洋,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半天才道:“你知道吗?排长,上一次我逃跑,就没想着要回来。可是这一次你放我回去,我一定会回来的,排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熊三娃仿佛是怕他怀疑,又这样拍着自己的胸脯。
张贤笑了,这一刻,在熊三娃印象里,张贤和他的笑,成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第二章 壮丁(三)
三天都已经过去了,熊三娃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不见踪迹。
而此时,张贤已经被关到了禁闭室里,坐在他面前的是连长张慕礼。
张贤把熊三娃放走之后,便被李文义班长告到了连长那里,连长再一次亲临到了这个新兵排。开始的时候,张贤还振振有词,他告诉连长,这个熊三娃一天之后肯定会回来的,他并不是私放逃兵。可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一天之后,熊三娃连个影子也没有看到。再次面对连长的质问,张贤已经无话可说了,他还是相信熊三娃不会骗他,而事实却又是如此,他只能告诉连长,或许这个熊三娃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可能会晚点再来。
张慕礼面对这个书呆子气十足的小弟,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气,他还是把张贤关进了禁闭室,对于私放逃兵,这个问题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他不愿意这个小弟就因此而被拒于十一师之外,这小子毕竟是一个难得的神枪手。
两天过去了,现是在第三天了,眼见着第三天也要过去了。
“说吧!你要我怎么处置你!”张连长有些可惜,但又不得不面对事实,因为不知道他的身后有多少人看着这件事呢。
张贤低下了头,已然无言以对,嗫嚅了半天,才道:“连长,我没什么好说的,你就按军法处置我吧!”
“按军法处置你?”张连长冷笑了一声,道:“若按照军法,我就该把你枪毙掉。”
“你枪毙我,我也心甘情愿!”张贤只能这样回答,当然,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连长不会这样的,如果真要这样,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哼!你倒是豁了出去!”张连长苦笑着摇着头道:“好了,是我把你从师长那里要过来的,到时候师长问我,那个枪王哪里去了,那我就对他说,我把他给枪毙了,呵呵,你要是师长,你会对我怎么样?”他说着,又自嘲地道:“那时,师长一定会说,混蛋,那我也把你给枪毙掉!你看,你这一死,我也要跟着你去。”他说得有声有色,仿佛这是真的一样。
张贤看着他的表演,觉得十分滑稽,很想笑,却又不敢笑出来,只能强忍着,板着脸,但终是没有板住,还是噗地一声,笑了一下。
“笑!你还敢笑!”张连长骂道:“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那连长,你要我怎么办?”张贤问着。
“怎么办?”张连长道:“都三天了,那小子肯定不会回来了,我查过了,他是熊家镇的人,离这里并没有多远,你带几个兵过去,把那家伙抓住,就地枪毙。”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回来后,我也不让你在这里当新兵的教头了,先作我的通讯兵。”张连长道,他已经为这件事设计好了解决之法。
“可是……”
张贤还想说什么,张连长却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显然不想再听他的理由,就要迈步出去。
“报告!”门外忽然有人大声地喊着。
“进来!”张连长命令着。
从门外进来的是个新兵,张慕礼不认识,但张贤却认识,他正是熊三娃的同乡赵二狗。
“你有什么事?”张慕礼问着这个新兵。
“报告连长,熊三娃回来了。”
张贤不由得抬起头,愣在了那里。
张慕礼也愣了一下,随即看着张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天才转过头来,问着赵二狗:“哦,那个逃兵?他人呢?”
“被李班长绑了,押到营外要枪毙!”
张贤稍一怔,飞身冲出了禁闭室,向营外奔去。张慕礼也跟了出去。
张贤跑得飞快,张慕礼也是一员虎将,却只能看着张贤的背影,追了追不上,他心中暗自嗟叹,看来自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远不如这个初出的牛犊。
张贤在营外看到了押在树林边,用黑布蒙着双眼,正要被执行死刑的熊三娃,而在旁边指挥的正是那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班长李文义。
“住手!”他大喝着冲了过来。
“开枪!”李文义却仿佛没有听到,依然命令着这些刚刚会放枪的新兵们。但是没有哪个新兵听从他的话,而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枪,回头看着跑过来的张贤。
李文义有些急了,枪过一名新兵手中的步枪,举起来,瞄准熊三娃的头,就要扣动扳机。就在这时,张贤也奔到了面前,双手一托,已然将那枪托上了天空,“砰”地一声,那枪也放了出来,在半空中显得十分清脆悦耳。
李文义愤怒异常,挥起拳头向着张贤猛地打了一拳,正打在张贤的下巴之下,张贤一个踉跄,往后倒退一步,绊在了一块石头之上,仰面摔倒。李文义正在得意,却见到边上的新兵们怒不可遏,一齐拥了上来,还没等他反应,便将他按倒在地,拳打脚踢起来。
张贤爬将起来,大喝着:“住手!”奋力地冲了上去,以身护住了李文义的身体。
新兵们都纷纷退到了一边,一个小子恨恨地骂道:“这个狗日的早就该打了”别人也都随声附和。还有一个小子不解地问着:“排长,他打你你还护着他,你怎么了?”
张贤没有理会这些,把李文义拉了起来,他已经被大家打得鼻青脸肿了,此刻见到是张贤拉起的他,更是火不打一处来,又是一拳挥来,好在这一次张贤已经有了准备,闪身躲了过去。
“都给我住手!”也就在这时,张连长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所有的人都放开了紧捏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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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打架的人员都受到了连长的处罚,包括张贤和李文义,他们都被关了三天的禁闭,而对于张贤来说,等于是被连续关了六天。事后,张连长把李文义调离了张贤的这个新兵排,却没有让张贤跟着自己去作通迅兵,而是接着让他作这里的教官,用他那句话来说,能够培养出心甘情愿为自己而打架的士兵,这也是一种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