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莱瑞愣愣地眨了一眨眼，没听懂法师的话。戏弄什么？……讲话这么咬文嚼字做啥。
法师缓缓看向骑士，他掀起兜帽，少见的银发披散肩头。夜幕被云层遮掩，莱瑞却在雪地中发现清冷的月华，迎风飞扬的银丝仿佛会发光，耀眼炫目。
“什么意思？”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莱瑞一时反应不过来。
“别怕，有我在，康哲厄不敢靠近。”法师又躺回他腿上。“我的骷髅是你在指挥？——你已经掌握住操控亡者的诀窍。”
法师样貌颇为清秀，没有皮特所形容的青面獠牙，两颊苍白毫无血色，肌肤的温度与他给人的印象一样冰冷。
孤寂的纯白世界出现别的颜色，对方背对着他蹲俯在校练场边缘的矮树旁，天空不断飘降的白雪落上墨色法袍，黑与白对比得突兀。
他耸个肩，“这很重要吗？”
莱瑞当然记得，此人就是他在纷飞的风雪中所找到的小法师，可梅仑这些日子以来的言行让他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对方了，熟悉的脸孔却像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不记得梅仑何时曾如此亲近自己，莱瑞胸口泛暖，法师散乱的银发垂挂在床板边缘，确认对方看不到他的动作，莱瑞挪动手掌将那束银丝压在手心底下，小心翼翼地握住。
梅仑抚摸他的脸颊，指尖拨过垂落的浏海，“来，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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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吗？”法师反复咀嚼这个词。
骨架发出“喀叽喀叽”的刺耳摩擦声，骨头鸟颤颤巍巍地直立双腿，在法师手中振翅。
“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梅仑，梅仑康真。”
“啊！”莱瑞惊呼。
顿时他感到些许不忍，然而想想法师或许并不是非常在乎他是否记得，无视梅仑的失望，他依然侧着头。
“你……你不觉得我很恶心吗？”法师张口，嘴前凝起一团白雾。
他单手遮着脸，藏住少年受人称赞的得意神情。“哼！其它人却不愿意与我这黑袍共处。”
“别碰我！”他的声音嘶哑，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想也没想的，他一手扠在腰侧，一手多管闲事的扫去法师斗篷上的雪块。“当心着凉。”
法师肩膀一震，迅速地拍开他的手，眉头的皱折像是受到多大冒犯似的。
从没有人，就连他的导师也不曾用过这字眼形容他们的魔法，操控枯骨的艺术被视为邪恶，他已经习惯忽视旁人畏惧的视线。
梅仑以手指梳理他的头发，仔细挑去上头沾黏的骨屑肉块，墙角微弱的灯火照射在法师披散的银发上，他面容的阴暗与苍白格外清晰。
“这样可不行！”难怪法师在雪中徘徊，原来是没有地方可去。“像你这么了不起的法师绝对不能着凉，得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才能在陛下面前展示所长！”说着，莱瑞转身就跑。
奇迹……
他不了解那黑袍法师，不好说些什么，就笑了几声，换个话题聊。
“这也是没办法的……”梅仑轻叹。
法师低着头，瘦小的肩膀微微颤动。以为他被同伴排挤，寂寞得哭泣，莱瑞担心的走过去看，却发觉这法师原来是在挖东西，他徒手翻开雪堆，似乎在寻找什么，干瘦如枯枝的手指冻得泛红。
后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急忙抹了抹眼角，作贼心虚般立即转头。“谁？！昆尼尔？”
回头发现一抹黑影，莱瑞猜错了，发出脚步声的是那黑袍法师。
无法理解法师的指令，他不正在看？以灵魂一直注视着。
自讨没趣，莱瑞撇撇嘴要起身离开，注意到法师的兜帽跟肩膀上压着一层雪，心想对方难道一直在屋外徘徊？
法师扶着莱瑞坐回石床，蹲在他身前，仰视的黑眸亮起期盼光点。
“我是黑袍的死灵术师……”法师伸出手，他掌心里的鸟尸皮肉羽毛在眨眼间脱落，迅速化做一具灰白骨架。他指尖微动，骨头鸟登时一颤，像被无形的手摇醒似的猛地抬起头，张喙无声的啼叫。
法师抓开垂落的浏海，哑声说：“梅仑。我是死灵术师，梅仑康真。”
“掉东西吗？”他又问。
食肉的白蛆雪花般覆盖尸体，食肉的黑头蝇虫满洞穴嗡嗡飞舞，洞里弥漫令人窒息的腐臭味，若非他是尸妖，肯定一刻也待不下去，梅仑这大活人竟然忍受得了？
见识到魔法的神奇，莱瑞激动的握着拳头，蔚蓝双眸兴奋地亮起，犹如海面反射潋艳波光。
尸妖不是以双眼视物，所以就算他别开眼，仍能看见法师黑眸的光点转为黯淡。
天空飘落棉絮般的细雪，声音似乎随着夜幕一同沉静，校练场中万籁俱寂。飞雪笼罩大地，夜空辽阔无尽，银白占据视线，唯有他这抹红伫立其中，恍然产生世界只剩他一人的错觉。
奇迹……这词让法师的指尖颤抖，不是因为风雪，心里燃起炽热的力量。
骷髅奴的事先丢一边，莱瑞试着以精神与尸堆“对谈”。
发觉对方没有跟来，他回头，朝法师大力招手，“来，带你去我的房间，今晚我会跟昆尼尔挤一挤，你不用顾忌。”
“看来，还是得将洞内的尸体清理掉，虽然可惜，可留着难保不会引来康哲厄。”
“很恐怖，是吧？”法师眯眼不放过骑士的任何表情变化，竖起防备等待他惊恐的表情。
他一愣，才明白法师是指洞里的尸体。这他怎么会知道？堆积如山的死尸，该不会真的要拿来吃掉吧？！
我？莱瑞困惑的看向尸堆。
所以他没有响应，睁着一双尸妖无神的眼，侧过头闪躲法师的视线。
在法师的命令下，身体不受控制的动作，莱瑞将头转正，空洞的目光对着他。
梅仑满意的勾起嘴角，凝视莱瑞的脸看了许久，指尖缓缓描绘他眉眼的神韵、鼻梁的角度与嘴唇的形状。
法师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疑问，专心挖掘这厚厚的积雪。
梅仑突然出声，他心虚下赶忙松手，这动作颇大，法师疑惑的抬头，以为他是畏惧食尸巨鸟，拍了拍他的手安抚。
用意识喊了几次，似乎距离过于遥远，他的声音传不出去。挂虑骷髅奴们的安危，莱瑞起身就要去找他们。
“你终于，回到我身边。”
莱瑞的反应与法师预料中的不同，他张大着嘴，摇头，“不……”接着又大力摇了几下头，“怎么会呢！这太神奇了！”
几人喝到大半夜，醉醺醺的回各自房间休息，莱瑞因为隔天有任务，只小酌几口，精神还很清醒。
“沙沙！”
骑士团的据点占地宽广，中央有个铺沙的校练场，他习惯睡前在场内跑几圈，平时昆尼尔等人会和他一起，但今天他回来的较晚，加上迎接法师的准备工作忙碌了好几天，此时团里的人大半已经休息。
放了好几天，这些尸体早已开始腐烂，最底下的尸身被压得不成人形，皮肉分离、内脏外流，血水从口鼻及伤处流出，满地红红黄黄的体液恶心至极。
“莱瑞……”唇瓣开阖吐出这声叫唤，仿佛倾尽他所有的情感，嗓音语态有如呼唤情人般的温柔。
见他没动作，法师疑惑的挑眉，“说法不对吗？……嗯……转过头，让我看你。”
“传言有魔法能让枯木回春，而你让枯骨苏活更是厉害……这、这是奇迹呀！”
法师一怔，犹豫许久，终于朝骑士迈开步伐。
“别碰我……我是戏弄死亡、游走黑冥之际的死灵术师，你轻率的碰触将会为自己招来不幸。”法师又说，他从雪堆中挖出个蜷缩成一团的冻死鸟尸。
莱瑞不了解死灵魔法的本质，年轻骑士怀念他过世的母亲，对黑袍法师“死而复生”的魔法无限向往。
喧闹过后胸口格外的空虚，环视无人的校练场，莱瑞不由得感到寂寞，他虽然坚强开朗，可这年纪的孩子总是多愁善感，回想起过世的母亲，眼眶浮现水雾。
“无论哪一种，黑暗法师都不是好东西，我劝你小心点，他们啊，与鬼魂作交易，以看人受苦为乐！”皮特摇头晃脑的批评。
“你是尸妖，能命令他们移动。”梅仑指着他说。
梅仑目光涣散，情不自禁地亲吻他的唇，活人温热的脸颊贴着他冰冷的肌肤，法师胸腔激动的起伏，纤长睫毛频频颤动。
“啊，我是炎十字骑士团的莱瑞·道林，叫我莱瑞就好。”骑士笑咪咪的指着自己。
法师照样不理。
灵焰一颤，莱瑞想退避但还是忍下，暗暗握住拳头。
深邃的黑眸对上清澈的蓝眸，愤怒与讶异的视线僵持一会，莱瑞尴尬的垂下手臂，法师也些微敛起防备。
“莱瑞……我的骑士。”
“也罢，不是什么好记忆，遗忘了也罢。”法师笑了一笑，拧起的眉透出一丝苦涩，但很快这些情绪又被掩盖在阴沉冷漠中。
梅仑，我的法师……莱瑞嘴唇微动，干枯如沙漠的喉咙吐不出字句。
被梅仑这么一说他才想去老大他们还没回来，离开将近半天都没有声音传回，莫非真的被野狗叼走？
梅仑靠着石床枕在他腿上，环住他的腰，十分享受似的眯起黑眸，动作像撒娇的大猫儿那样可爱。
“你知道怎么做吗？”
“起来。大伙们醒醒，起来了。”
莱瑞也跟着蹲下，两手搭在膝上，发挥这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旺盛求知欲，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