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芬南总会工作得很晚,这是她说的。”
吉勒姆站起身来:“那我再去挖点料,乔治。再见了,曼德尔,今晚我可能会给你打个电话。我也不知道现在大家能做点什么,但是,知道这点总是好事,对吧?”他走到门边。“顺便问一句,芬南的私人东西哪里去了——钱包、日记之类的?他们在尸体身上找到的那些东西?”
“很可能还在警察局里,”曼德尔答道,“一直会留到审查之后。”
吉勒姆站着看了会儿史迈利,寻思着该说些什么好。
“你还要什么不,乔治?”
“不用了,谢谢——噢,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你能不能让刑事调查部别来烦我?到今天为止,他们都来找过我三次了,虽然,在这里他们也没别的什么地方好去。你能不能暂时把这事儿定性为情报事件?既神秘兮兮,又能安抚人心?”
“行,我看问题不大。”
“我知道还是挺困难的,彼得,因为我不是——”
“哦,还有另外一件事能让你们振奋一下的。我已经比对过芬南的遗书和匿名信了。他们是不同的人在同一部机子上敲出来的。打字的力道和间隔不同,但字体是一样的。再见,亲爱的老伙计啊。多吃些葡萄哦。”
吉勒姆关上身后的门。他们听到他的脚步声清脆地回荡在无人的走廊上。曼德尔给自己卷了一支香烟。
“天啊,”史迈利说道,“你就没有一件事是害怕的吗?难道你没看到这边的护士?”
曼德尔咧开嘴笑着摇摇头。
“你只会死一次。”他把香烟塞到两片薄嘴唇之间。史迈利看着他把它点燃。他拿出打火机,掀开盖子,用留有污痕的拇指拨弄转轮,敏捷地用双手围着,护住火苗向香烟伸去,仿佛那里正有一场飓风来袭。
“好了,你是罪案专家,”史迈利说,“我们得怎样做?”
“一片混乱,”曼德尔说道,“没梳理过。”
“为什么这么说?”
“到处都是没解释清楚的零碎问题。没有警方介入。没有查证。就跟代数一样。”
“代数跟这有什么关系?”
“你得证明那些能够被证明的,这是第一点。找到常数。她是不是真的去了剧院?她是不是一个人去的?邻居有没有听到她回来的声音?要是有听到,那是几点钟?星期二的时候芬南是不是回来得很晚?他老婆是不是当真像自己讲的那样,每两个星期都会定期去剧院?”
“还有八点半那通电话。你可以帮我梳理下这个不?”
“那电话印在你脑子上了,是吧?”
“是啊。所有没解释清楚的零碎问题当中,这个是疑点最多的。我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但就是没道理可言。我看过他的火车时刻表。他是个守时的人——通常比其他人早到外交部,自己打开橱柜。他本来可以赶得上八点五十四、九点零八分的车,或者最晚赶上九点十四分的。八点五十四分的车在九点三十八分到——他喜欢在九点四十五分到达办公室。他不可能等到八点半才被叫醒。”
“也许他就是喜欢铃声呢?”曼德尔说着,站了起来。
“还有匿名信跟遗书,”史迈利继续说,“不同的人用了同一台机子。先忽略凶手,有两个人可以碰那台打字机:芬南跟他老婆。要是我们确信芬南给自己打了封遗书的话——而且他确实在上面签了字——我们必须接受的事实就是,艾尔萨·芬南打了那封告密信。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史迈利累了,看到曼德尔要离开,舒了口气。
“去梳理下吧。找出那些常数。”
“你会用得到钱的。”史迈利说着,从床边的钱包里拿给了他一些钱。曼德尔没有推托,接过来便走。
史迈利躺了下来。他头痛得要命,烧得滚烫。他想把护士叫来,但内心的怯懦制止了他。慢慢地头痛缓解了。他听到外面传来救护车的声音,车子此时正从威尔士亲王大道转入医院的院子。“也许他就是喜欢铃声呢。”他喃喃自语着,睡了过去。
他被走廊上的争执声吵醒——他听到护士提高了声音抗议;他听见脚步声以及曼德尔的嗓音,他很急迫地反驳着。房门突然被打开,有人开了灯。他眨眨眼坐了起来,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现在是五点四十五分。曼德尔正在跟他说话,几乎是叫喊着的。他想说些什么啊?说着贝特西桥……河警……昨天开始失踪……
他彻底醒了。亚当·斯卡尔死了。
第10章 处子的陈词
曼德尔车技一流,但带有一点女学究般的拘泥,这让史迈利觉得好笑。韦布里奇路跟平常一样堵。曼德尔讨厌开车的人。人要是有了自己的车子,就会把谦逊与常识都遗留在车库里了。他不在乎对方是什么人——他见过紫袍主教在房舍林立的地方飙到时速七十哩,吓得行人不知所措他喜欢史迈利的车子。他喜欢吹毛求疵保养车子的方式,喜欢车上明智的配置,像是后视镜以及倒车灯。这是一辆相当不错的小车子。
他喜欢那些照管物件的人,那些善始善终的人。他钟爱彻底性与精密性。不能偷工减料。就像是凶手。斯卡尔说什么来着?“他挺年轻的。但很冷漠——冷得跟搞慈善的一样。”他知道那种神态,斯卡尔也知道……停驻于年轻杀手眼中有完全否定意味的神情。不是野兽的那种神情,不是疯子野性的哂笑,而是来自精准效率的神态,这已经被尝试并证实过了。这是经历过战争之后的状态。在战争中见证过死亡后让自身变得老于世故;但在这个层面之上,远超于这个层面之上的,则是职业杀手内心中对霸权的笃信。没错,曼德尔在此前已经见识过:特立独行,浅色眸子,面无表情,女孩子为之心神摇荡的那号人,言而不笑。是的,他就是一个冷酷的人。
斯卡尔的死亡让曼德尔惊骇。他要史迈利保证,出院之后不要回到傍水街去。怎样都好,要是幸运的话,他们会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显然,斯卡尔的死证明了一件事:凶手还在英国,依然急于杀人灭口。“当我能下床的时候,”史迈利昨晚说过,“我们一定要再把他从洞里引出来。放一些奶酪。”曼德尔知道奶酪指的是谁:史迈利。当然,要是他们没有猜错对方动机的话,那就还有其他奶酪:芬南的妻子。事实上,曼德尔冷酷地想过,她没被干掉,这样说来她也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为自己感到惭愧,于是把思绪转到其他事情上。比如再一次想到史迈利。
古怪的小家伙,史迈利就是这么号人。这让曼德尔想起读书时一起踢足球的胖墩儿。跑不动,踢不准,跟蝙蝠一样睁眼瞎,却特别卖力,不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绝不满足。以前也常常打拳击。进场就乱甩膀子,门户大开;非让自己被打得半死,裁判调停了才肯罢休。但同样,这也是个聪明的家伙。
曼德尔停在路边咖啡馆旁,要了一杯茶和一个小圆面包,然后开车到韦布里奇。剧院建在通向大街的单行道上,没法停车。最后,他把车子停到火车站,再步行折回市镇。
剧院前门锁上了。曼德尔绕到了建筑物侧边的砖砌拱门下。一道绿色的门被撑开着。里面有推杆,上面用粉笔潦草地写着“后台入口”。没有门铃,一股淡淡的咖啡香从里面深绿色的走廊飘出。曼德尔迈进门口,沿着走廊往里走,到尽头处他看到了一座装有金属扶手的石梯,通向楼上另一道绿门。咖啡的气味愈发浓郁,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噢,乱说,亲爱的,真是呀。我说啊,要是美好的萨里那些文化秃鹫想要巴里①的戏上演三个月,那就由他们好了。要么是巴里的戏,要么是《鸠占鹊巢》演到第三年,而对我来说,巴里也不过是险胜。”
①巴里(1860—1937):英国小说家、剧作家,有《彼得潘》等作品。
——这是一名中年女性的声音。
一个语气充满抱怨的男声回应:“好吧,露都什么时候都可以演彼得·潘,对吧,露都?”
“扯淡,扯淡。”第三个声音也是男的,这时候曼德尔打开了门。
他站在舞台的侧翼。在他左手边是一块厚硬纸板,约有一打按钮挂在上面的木嵌板上。一张镀金边嵌刺绣的洛可可式奇怪椅子摆在下面,为提词员和剧务总管准备着。
在舞台中央,两男一女坐在桶上抽烟、喝咖啡。从布设可知,这是船的甲板。一根挂有绳索与绳梯的桅杆占据了舞台的中心,一架用硬纸板做的大型加农炮凄清地指向画有大海与天空的背景幕布。
曼德尔一出现在舞台上,谈话便突然中断了。有人低声说道:“亲爱的,鬼魂来赴宴了。”然后他们看着他,咯咯地笑了。
女人率先发话:“你是来找人吗,亲爱的?”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只是想问一下怎样才能成为剧院会员。就是入会。”
“哎呀,没问题。太好了。”她站起来,脚步轻盈地向他走去。“真是太好了。”她用双手抓着他的左手,紧紧握着,同时往后退,最大程度地张开手臂。这是她作为女主人的姿势——就跟麦克白夫人款待邓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