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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区

作者:杨志军 | 分类:奇幻 | 字数:6.7万字

第11章

书名:无人区 作者:杨志军 字数:3.4千字 更新时间:12-13 15:33

这是围子人的《喷嚏歌》,不知起于何年,始于哪月,反正也是老祖宗的遗产:从古到今,围子村的男人们都在不断地外出谋生,留下媳妇独守空房,男人的牵肠挂肚就像脚下的道路一样绵长。有人在半途上得了伤风感冒,喷嚏连天,为了宽慰自己,就说是家中媳妇想他了,而且想得死去活来、肚肠欲断。别人觉得这说法不错,便接受了过去。久而久之,便演绎成了一种乡俗。那年,王仁厚第一次跟着张不三闯金场,离家三个月,均不见喷嚏出鼻,就以为媳妇没惦记着他。他媳妇五官端正,面皮天生白嫩,在围子村的众女人里也算是个人物。他以此为自豪,但也时常提心吊胆,生怕那些穿窬之贼趁他不在,甜言蜜语地软化了她的心。女人的心,谁也摸不透。联想开去他便怒火中烧,冲天詈骂:“养了老公野了心,不念你男人在外是死是活了。欠打!”张不三耐着性子宽慰,说:“你媳妇就是我妹子,谁敢欺负,我回去把他宰了。”王仁厚相信他的话,感激地直点头。当然王仁厚更多的是庆幸,他媳妇和张不三是姑表亲,不管张不三乱沾过多少女人,但和他媳妇却一直保持着距离。那一次闯金场,王仁厚金子淘了才三钱,想媳妇却想得平添了几道皱纹,头发也白了几千根。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回到家中,媳妇喜气洋洋给他端水倒茶、揉面做饭,他却冷着面孔一声不吭,等吃了饭,便动鞭子动歪辣(一种用于家教的短棍),拷问媳妇家里来了几个野汉。女人泪流满面,一迭声说:“没有。”他自然不信:“没有?那你为啥不想我?”“想了。白里想到黑,黑里想到白;想干了眼泪想断了腿。村口那条白生生的路不就是我踏长的么?”王仁厚气已消了大半,但依旧不相信,夜里搂着媳妇细细盘问,拐弯抹角套她的话,套来套去套不着,便满腹狐疑地问:“你说你想我了,那我为啥连一个喷嚏都没打?”媳妇揣摸透了男人,知道这时已到她耍耍威风的火候,掰开他紧搂着自己的胳膊,用食指点着他的脑门儿:“是我叫你没打么?马不跳槽怪驴子,老天爷没给你打喷嚏的命。我就养了老公,养了十万八千个。”说罢扭转身去假装赌气不再理他。生死由命,连打喷嚏也要由命。他只好唉声叹气自认命苦,又急忙搂住她,在她肋巴骨上硌出痒痒来。她笑了,扇他一巴掌(当然不会是在脸上),挣脱他,忽地坐起:“谁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些啥,我也没打喷嚏,我就不信你没有打野鸡。”王仁厚又一声唉叹,伤心地抹着眼泪,就要将那离家在外的坎坷光景、冷暖人生摘要发表,以便让她明白去日苦多,自己一秒钟也没有享过福时,媳妇就一骨碌滚到了他怀里。于是浑浴和光,真一味风清月朗。

从此以后,王仁厚再也没闯过金场。他吃不了在金场风餐露宿的苦,惧怕那种随时都会发生的争争抢抢的金场风潮,更不堪忍受想媳妇的煎熬。今年,张不三谋算着要在黄金台上掘穿通地坑,动员全围子村的男人都跟他奔赴古金场。大家都被张不三撺掇得来了精神鼓足了勇气,唯独王仁厚恍恍惚惚没个准,今天说去明天又说不去连他媳妇都替他着急,时不时地数落他:“等人家挖出了金疙瘩,腰包里鼓鼓囊囊有了钱,你的脸往哪里放?家里穷得就要没裤子穿了,你就一点不焦心?我可不跟你再过这种面汤拌盐盐拌面汤的日子。”

“我想你咋办?”

“老脸老皮的不知羞。你要是不去,人家不说你一个大男人没志气,还说我得了眼前的亲热丢了将来的红火。将来,哼,将来谁得了大金子我就跟谁过去。到时候你想我,我连喷嚏都不打。”王仁厚几乎拖着哭腔说:“你这不是逼我么?那金场是好去的?一到金场人就不是人了。”“人家去得你为啥去不得?我就不信一到金场人就会变成狗。”慑于媳妇的压力,王仁厚终于决定跟着张不三再闯一次金场。临行,他问媳妇:“你想我不想?”

媳妇痴痴地望他。

“你不想?”他忧急得眉峰耸起,脸上肌肉一撮,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媳妇实在控制不住了,一头扑到他怀里,悲悲戚戚地说:“我想你,想你……要是日子好过些,仁厚,我就不叫你去。”

这举动使他定下心来,仅仅为了媳妇的这片真情,他也得捧来金子。他用手掌揩干自己的眼泪,长叹一声,毅然推开她。既然非走不可,那他就要走得气派,走得像个男子汉。为了让媳妇心里好受些,他在门口故意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既然有这样一些有关喷嚏的往事,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喷嚏歌》一出口,就挑逗得人们各俱心态、各有情势了。宋进城得意不尽,边嚼面片边哼歌,嫉妒得石满堂一手端碗一手撑地站起,又将沾在手上的土噗噗噗地吹向宋进城。宋进城岔开大手罩住碗,逗趣道:“满堂哥,你别使坏,人心不善,下辈子也没有人想你。”

“你说我不善?我扒了你家的炕灰还是掰了你家的锅盔?”石满堂恶声恶气地说。

“不是你扒了我家的炕灰,是我想扒你家的炕灰。等你再有了媳妇就给我言语一声,我立在你家门口等你把她赶出来。”

这话触到了石满堂的痛处,他抬脚就要踢过去。宋进城跳起来躲开,他可不想和这个蛮牛莽汉对阵,虽然他不怕,但打起来总不是一件好事。围子人干的是大事业,干大事业就要讲团结讲友爱。他是读过书的人,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这时,他听到在停放拖拉机的地方王仁厚小声小气地问张不三:“掌柜的,你说我那媳妇咋又不想我了?”

张不三低头不语,宋进城大声道:

“才来几天,她就会想你?”

“你懂个啥?女人的屁股是尖的还是圆的都没见过。”

“见过见过,你媳妇的屁股是四棱子。”

王仁厚不想开这种玩笑,两眼巴巴地望着张不三,似乎张不三能给他解释清楚他为什么不打喷嚏的原因。

“你媳妇现在正想你哩,你不知道?”张不三说着走进石窑,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攥条毛巾,要王仁厚揩去脸上镶着白色花边的泪痕。

“啊嚏!”王仁厚一揩便打喷嚏,再揩再打,惊愣得他死僵僵地立住了。这时宋进城首先盯准了毛巾,夺过来整个儿捂到自己脸上,鼻子酸了,鼻孔大了,毛巾一取,一连发出了几声“啊嚏”。“嘿嘿!”他咧嘴一笑,又将毛巾传给别人。直到每个有媳妇守家的人都打了喷嚏,这神奇的沟通男女心灵的毛巾才送回到张不三手里。连喜也要打喷嚏,张不三不给。

“我试试看,有没有妹子想嫁给我。”

“你挖到金子就有了。”

但毛巾还是被连喜抢在了手里。他欲捂不捂,嗅嗅又看看,叫道:“毛巾上撒了花椒面。”

所有人都拿眼光盯住他,看他还要说,宋进城跳上前去一个耳光扇歪了他的嘴。

其实这奥秘谁都知道,只是不想也不敢揭穿罢了,求个舒畅,求个心安,腾出精神来拼死拼活挖金子。可你偏要用实话搅扰心绪、掏空精神,打你一个嘴巴你还得感谢宋进城的再造之恩呢。连喜知道自己又犯了大错,惊恐地望着张不三。张不三已经有了锁眉竖眼的怒相,回头吩咐石满堂:“明儿开挖时要点火,叫连喜多砍些烧柴来。”

宋进城愣了,忙道:“我和他一起去。”

“你还有你的用场。”

连喜倒爽快,一迭声喊道:“我去!我一个人去!林子里我熟。丢不了。”

宋进城明白谷仓人一定会图谋报复,一旦连喜撞上他们,那就死定了。他抬头望着迷濛的原野,仿佛看到一个幽灵正在远方闪现忽明忽暗的荧光,诡谲地朝他眨眼。他不禁恐惧地缩了一下身子。

连喜一个人去砍柴了,但他没有按时归来。不独事事都想庇护他的宋进城感到不安,就连张不三也立到台坡上张望起来。

“咋搞的,你去看看。”张不三道。

宋进城浑身一颤,悲愤地大叫:“死了!他死了!”他相信在散发着恐怖之光的荒野深处,当人直面他们自己制造的暴力和杀气时,对不幸的预感总是不期而至的。

天变了,一半青白一半铅灰,太阳突然远远遁去,像巨型放大镜的聚光点那样扫射着古金场。一条似受创的猛蛇游窜天空的风带,从高空栽下来,一头扎向黄金台顶。于是,围子人的领地开始颠簸了,像怒涛急浪中的一只船,飞扬而起又迅速潜入黑森森的水壑。就在这时,张不三和宋进城看清了在风中动荡不宁的黑色人群,听到了他们的喊叫。两个人转身朝石窑跑去。过了一会儿,窑口像鳄鱼张大的嘴,哗哗哗地将所有围子人喷了出来。他们被面前的风声和人潮的涌动声惊吓得失去了理智,好像迎头撞去才可以免除灾难。而张不三疯得更厉害,竟然习惯性地挥动手臂,连跑带喊:“堵过去!堵过去!”

围子人朝台下奔去。当他们立定脚跟准备拼死一战时,勃勃向上的人潮便没头没脑地漫溢过来,眼看就要将围子人淹没。宋进城大喊:“堵不住了,回石窑!”

围子人急转踅回,比刚才跑出石窑还要迅速地隐入了窑口。

人潮更加狂放。整个黄金台顿时被险恶的人欲覆盖了。

人们是为黄金而来的。弯腰拾金子当然纯属虚妄之言,他们也没抱那种希望。但对黄金埋藏于土层之下却是深信不疑的,要紧的是抢占有利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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