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上面依旧覆盖着帆布垫,可能因为车内暖气的关系,这次我闻到了尸体散发出的些许臭味。
日照没有帮忙抬尸体,而是先跑到了本堂的后门入口。右手边就是他的房间,不过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他打开后门,等我们走过去。我和二子山抬着尸体,进到里面之后,日照就将后门关上,解下围巾,拉开另一边的拉门。
前方是一间铺了榻榻米、灯光有点昏暗的大房间,榻榻米上面摆了好几个火盆,旁边也摆了几个石油炉。有个头发全白的老人坐在某个火盆旁边,脖子上围着围巾,他坐的地方非常空旷,所以应该很冷吧。
“啊,伊势,你怎么不先帮我们点石油炉呢?死者已经到了,我们现在要把他抬到地下室去。”
日照跟他说话,但对方却没有回应。日照看起来好像完全不在意,快步朝铺石板的房间走去。说他快步走,还不如说他是拖着右脚在走路比较恰当。不久之后,就看到了栏杆,前面就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日照缓缓地走下楼梯,然后消失在楼梯的尽头。可能是跑去开灯吧,好让透过房间的灯光来照亮楼梯。
我们抬着尸体,缓缓地下楼。一走进开着灯的房间,只见一只泛黄的灯泡吊挂在天花板,整个房间的湿气很重。这间地下室很宽敞,墙角处摆了一个白木棺材,棺材前方有个手术台大小的木板台。
“把他抬到台子上。”
我们听从日照的指示,将死者摆在木板台上。我们以为过了这么久,尸体应该已经解冻了才对,但是他的姿势却没有丝毫改变。照这个样子,根本无法将死者摆进棺材里。
日照已经脱下外套,将围巾挂在墙上的挂钩上,然后蹲在地上。我以为他怎么了,就走过去看他,原来他在点石油炉。那个石油炉好像有自动点火的装置,不需要用火柴点火。
火点好后,日照站起来,开始一个人念经,接着二子山也跟着念念有词。站在他们身后的我没事做,只好四处张望,仔细观察这间地下室。
墙壁已经泛黑了,变成灰黑色,到处都有霉斑,不过看得出来,这墙原本应该是洁白的。房间的地板是正黑色,应该是水泥地,地板上摆了两盏造型年代久远、负责照亮四周的灯。
在地板尽头,也就是靠墙的位置,有个铺了白色磁砖的空间。墙壁上有个装了大约两米长水管的水龙头,我想那里以前应该是摆浴缸的地方,但后来想想,应该不是那样的。因为一看就知道,那里就是纳棺前清洗死者尸体的地方。
如果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寿终正寝的死者,就不需要再抬来这种地方了,因为家属会自行帮死者清洁擦拭身体。不过,除了今天这具尸体之外,平时偶尔也会有需要这种场所的尸体。不,应该说这次的情况还算是好的。例如遭人杀害、被埋在地下遭遗弃的死者,或是陈尸山中、全身泥巴的死者,都会被送来这里处理。听说以前还曾处理过被埋在池底黑色淤泥中的溺水尸体。
灯光昏暗,微微的尸臭味混合着空气中的药味,让人觉得这个房间阴气很重。当大家都停止动作,四周变得很安静时,隐约可以听到外面的风声,更使得这地方显得阴森恐怖。
我从刚才开始就很想洗个手,但实在不想用那个铺了磁砖的角落的水龙头洗手。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相信,自己这双手抬过尸体。
“喂,伊势先生。”日照看着我们身后,跟伊势打招呼,我也跟着转过头去。
门口出现了一位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像亡灵般的矮小瘦削老人。全白的头发显得有点凌乱,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羽绒服。他没望向我们,也没有任何笑容,就直接走到死者身边,然后掀起帆布垫。如果是我,会条件反射地想将视线移开,不想直接看到那一幕,但他却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就掀开来了。
“他是七马,倒在路边冻死了,这样的姿势,可以摆进棺材里吗?”
日照问他。但伊势仍是一语不发,只是点点头。
还真是个阴沉的人啊,我想道。
“你会矫正他的姿势吧?还有,他一直都在外奔走,脸很脏,请帮他洗脸。那边的衣橱里有几件施主送的西装和衬衫,如果有合适的话,就帮他穿上。”
听他那么说,我才知道摆在墙角的那个东西,就是一般人会摆在和室里的木制衣橱,上面是双开门,下面是抽屉。衣橱旁边则摆了一个很不搭调的金属柜,好几个纵长形的金属板门就这样并列排放着,在金属柜旁边有三个金属制和塑胶制的篮子,再旁边还有个黑色的大垃圾桶。
“七马,你活着的时候,应该从没穿过西装吧?”日照对死者说。
“这帆布垫是我的,我要把它拿回车上……”二子山边说边将帆布垫拿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抱在胸前。
日照从墙上取下他的外套和围巾,朝出口走去。这下子,我终于能松口气了,这个房间实在不适合久待。当我再回头看时,恰巧看见伊势老人正缓缓地解下脖子上的围巾。
“这位老爷爷很阴沉吧?”
来到走廊,关上门,将走廊的电灯点亮后,日照靠近我,在我耳畔说了这句话。我默默地点点头。从看到伊势老人开始,到
刚才为止,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爬了一级阶梯之后,二子山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对了,日照先生,以前你带我参观过的博物馆还在吗?”
“博物馆?”日照反问,“啊,你是说那个收藏物品的地方吗?你想看?”
“石冈先生,你要不要也过去参观一下?有些东西想让你看一下。”
二子山将球抛给我,就是希望能够通过我让日照答应。
“石冈先生也想看吗?想看的话,这边请!”
日照打开隔壁房门,将手伸进去,接着灯就亮了。
一走进去,一股特有的臭味扑鼻而来,不过这种臭味并不会让人觉得恶心,而是古董店或博物馆内常会有的味道。
环顾四周,我发现了一个印有徽章的老旧大箱子,那个箱子看起来似乎很有来历,在墙角也摆着好多崭新的白木箱。墙上挂了水墨画、写着汉字的书法匾额,可以感觉到这里收藏了很多好东西。
“这个木箱里全是书画古董,有挂轴,还有一些古文书、画作匾额。”日照仔细地向我说明。
“偶尔也会拿出来展览一下吧?”我问。
“是的,偶尔也会拿出来摆饰一下,就挂在上面的本堂和家中客厅里,觉得看腻了,再换别的。没有拿出去摆设的东西,就全都收纳在这里。不过,这间房里也挂了不少的作品。”
我指着墙上一幅横长形的水墨画问:“这个画的是雪景吧?”
那幅画看起来很舒服。
“那是京都北部天桥立的雪景,听说那幅画的作者是法然上人。”
“真的吗?”
“哎呀,怎么可能,当然是骗你的。”
日照收藏的宝贝大都是书画古董,但也收藏了刀、枪等物品,其中还有猎枪。
“还有刀剑类呢,也有手枪,你的收藏品真是精彩。”
“你过奖了,我并不是刻意要收集这些东西,不知不觉间就收藏了这么多。”他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咦?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当一个家庭没有继承者,最后一代快去世时,就会把传家宝转赠给我们寺里。这些全是施主们送的礼物。”
“啊,有这种事啊?”
“是的,有些捐赠者在生前就立了遗嘱,说死后要将宝物捐献出来。其实这附近的居民都会这么做。”
“原来如此,那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古董吗?”
“有些确实是值钱的古董。”
“这个是照片呢!”
有张装在相框里、已经完全变色的照片摆在地板上。
“啊,这个是孙文发动革命战争时拍的照片。”
“那么,照片中的背景是中国了?”
“应该是吧!这是在阵地内部拍的照片,好像是很贵重的东西!照片中的那个人,就是为孙中山发动革命提供过资金援助的日本人。是不是有家名叫日活的电影公司?那个人就是那家电影公司的创始人,叫什么名字我忘了。释内教神主,你知道那个人吗?”
“他叫梅屋庄吉。”
“啊,没错,姓梅屋,就是梅屋庄吉先生。”
当大家在谈论那张照片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副盔甲。往里面一瞧,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个铁丝网,而在铁丝网的另一侧,摆了一副盔甲。那副盔甲以坐姿被摆在黑色的柜子上面,在那一瞬间,我的目光被盔甲给紧紧吸引住了。
因为里头很暗,所以刚刚一直都没有注意到。那副盔甲给我的冲击很大,盔甲表面罩着一层白色尘埃,有一种无法以言语形容的怪异感觉,总觉得跟现场气氛不是很协调。
“那里有个铁丝网,里头有副盔甲。”听我这么说,日照的脸色变得有点阴沉。
“嗯,那是副有问题的盔甲。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的话有异样,所以我就一直看着他。
“有问题的盔甲?哪里有问题?那副盔甲有什么问题?”
“那副盔甲就是森孝老爷的盔甲。”站在我身旁的二子山终于开口说道。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