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沮丧令我忘记要在这里守望星空时,我推开门,不经意地抬头,漆黑夜色里这一整片璀璨的星河,令我久久不能言语。
这片山峦,是真正没有灯火,此刻倾斜在我身上的所有光亮,全部来自头顶的苍穹。
我站在院子里,久久仰头凝望着,夜空里,一闪一闪的,是小熊星座吗?还有那北斗七星,那么亮,那么亮,是谁又在山林里迷了路,等待你的指引呢?那密密麻麻的星斗,全部映在我心间,折射成细细密密的欢喜。
我从未见过这样璀璨的一片星河。
宛如梦中。
关于喀纳斯,它是我来新疆的缘由,它曾是我的小执念,细细碎碎的还有很多,但我不想再多说任何。
关于喀纳斯,我想忘记那些想忘记的,我只要记得,那夜,抬头时,那片璀璨的星河。
它是多年前,我梦中喀纳斯的模样。
Part 2. 中篇/我还能爱谁比你更多
如果有一天我离你而去,我不会给你留下一个字,因为,我想对你说的,在此之前,已用我这一生全部的爱诉说。
楔子
我从未见过这样大而持久的一场雪。雪花如鹅毛般飞舞,卷着狂风呼啸,天地间只剩白茫茫一片。
这里是海拔5000多米的喜马拉雅山脉南麓,四个多小时前,我们在下山途中遭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更不幸的是,跟我一起同行的女孩岁岁不小心摔了一跤,脚受了伤。
向导将她背到一个背风处,那里有几块高大的突出的石头,正好围绕成一块小小的避风港。
三个人坐在地上,沉默如这巍峨的山。
最后是岁岁先开的口,她轻轻说,你们别管我,赶紧下撤。
我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呢!其实我知道她并不是随口说说,在生死面前,说出这话时,她心里一定经过了剧烈的挣扎。但我做不到将她扔下不管,虽然我们才认识一个月。
最后向导做出决定,让我跟岁岁在这里等待,他独自下山去找救援队。
我不知道要等多久,等待的时间是那样缓慢,仿佛能听到时间一分一秒走动的声音。
我有点担忧岁岁的脚伤,她的脚踝肿得很厉害,已经积了淤血。我们都没有带跌打消肿的外用药物,如果伤口发炎,会引发一系列不堪设想的症状。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外面的雪依旧没有停。我们将所有的衣服都套在身上,蜷缩在羽绒睡袋里,一人吃了几块饼干与一块巧克力,将结冰的水慢慢捂热,喝下去。
那个夜晚,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将时间熬过去的。
当晨光照进石头缝隙时,我睁开眼,狠狠地舒了一口气。我推了推岁岁,她轻轻嘤咛了一声。我看着她有点苍白的面孔,伸手摸她额头,心里一惊,她在发热!
吃了感冒药,她又蜷缩着睡了过去。中午,她醒过来,状态似乎好点了,我们一人吃了条能量棒,然后靠在石壁上说话。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这漫漫等待的时光,除了聊天,我们别无可做。可渐渐地,她连说话都很吃力,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
我担忧地说:“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她往石头缝隙外望了望:“天又快黑了吧,迦楠,你说我们能看到明天的日出吗?”
我心里一凛:“别胡说!”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你曾问过我,为什么在外面飘荡。”
我记得,那时我们刚抵达尼泊尔,在博卡拉一个小酒馆里一起喝酒。她说她独自旅行了两年,没有回过家。我问过她为什么,她没有回答我。
而此刻,她告诉我答案:“因为我想要忘记一个人。”
“一个朋友曾对我说过,你的世界太小了,所以你的眼里才会只看见那一个人。你应该出去走走,你就会发现,世界这么大,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她顿了顿,“世界是很辽阔,这两年我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是,我的心却很小,只能装下那个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液体从她眼中滑落。
我一惊,她摔得那样重都没有哭,在暴风雪中绝望苦等时,她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此刻,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汹涌地爬满了整张脸庞,“哪怕他不爱我,我也没办法忘掉他。”
我沉默了许久,才轻说:“忘不掉,那就记住。”
她喃喃:“忘不掉,那就记住……”她忽然扯开嘴角笑起来,那个蔓延在泪痕交错里的笑容很诡异,可又莫名地温柔,仿佛想起生命中至为美好的事情,“你说得对,如果忘不掉,那就记住。”
她疲倦地靠在石壁上,微微闭眼:“迦楠,如果……如果……我走不出这座雪山,你说,这里的山峦、树木、石头,这里的风,这漫天的雪花,会不会帮我记住,我曾那么拼尽全力地爱过一个人……”
赵岁岁初次见到陆年,是她十二岁的生日。
她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孩子,他五官精致却不显女气,相反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违和,反而令人着迷。
岁岁对陆年一见钟情,当然,并没有上升到爱情的高度。十二岁的小女孩,喜欢来得很表面,仅仅是因为觉得,哇,这个哥哥真好看,想跟他多多亲近。
陆年十六岁,早熟,沉默寡言,不爱笑,喜欢皱眉。陆母常常打趣他装老成。老成少年自然对花痴小女孩没啥好感,他觉得她幼稚又聒噪,车子开了一个小时,她就说了一小时,话题无趣又没营养,若不是顾及母亲就坐在身边,他早就丢给她两个字:闭嘴!
他索性闭眼假寐,世界总算一片清净。他对这趟忽然冒出来的旅行其实是有点反感的,他同母亲回国探亲,返英国前,母亲去看望老朋友,也就是赵岁岁的母亲,恰巧碰上赵岁岁的生日,便一起庆祝。小寿星邀请他参加她的生日短途旅行,去邻城的未央湖看海鸥,他自然是拒绝,可她竟懂得曲线救国,对陆母撒娇说,谢阿姨,跟陆年哥哥一起去看海鸥,是我的生日心愿哎!宠爱她的陆母自然应了下来。他虽不情愿,但也不愿让母亲不快。于是便有了这趟莫名其妙的五人短途旅行。
到未央湖需四个小时的车程,不算长,陆年却觉得难捱。他睁眼看了看窗外,发现天气愈加阴沉了,才下午三点钟,却仿佛天黑。车载广播里在播实时天气预报,说傍晚时分可能迎来风雪,提醒开车的司机们注意驾驶安全。
见他睁开眼,坐在他旁边的岁岁立即凑过来说,陆年哥哥,我超级喜欢雪,你呢?他懒得理她,再次闭眼。大概是真的有点倦了,没一会,他竟然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强烈的撞击感与惊叫声吵醒的,睁眼的同时,他感觉身体被倾斜着狠狠抛出去,他猛地意识到一件事:他们的车子被撞翻了!
在摇晃的昏眩与剧烈疼痛中,陆年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被什么重物覆盖住,然后他闻到熟悉的气味,是母亲!是她扑了过来,同时将岁岁与他掩护在怀里。
“砰――”一声巨响,失控的车子终于停止在公路下方的田野里。巨大的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与暗黑。陆年被母亲与岁岁压在身下,他闻到浓烈的汽油味,以及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警车与救护车来得很快,五人中有四人不省人事,唯有陆年还清醒着,他躺在救护车里,恍惚地听着医生与警察的交谈。
“是货车司机酒驾。”
“小车司机与副驾两人当场死亡。”
“后座的女士重伤昏迷。”
“小女孩昏迷。”
……
他觉得很吵,头很痛很沉,身体发冷,他终于不堪重负,昏了过去。
他再醒过来,是在医院里,被护士推醒的。护士的声音轻轻的:“你赶紧去你妈妈那里,她……时间不多了……”
他先是怔怔的,没听明白护士的意思,等反应过来时,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去。
陆年赶到母亲病房时,发现岁岁正趴在她身上哭,不是那种大声哭喊,而是抽泣,肩膀一抖一抖的。陆母的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拽开,顺手用力一推,她被推倒在地。他看也不看她,坐在母亲的身边,陆母脸色惨白,唇色没一丝血色,那是生机正被一丝丝抽走的人的面色。陆年握紧她的手,心里漫过浓浓的恐慌,轻喊:“妈妈……”
陆母却并不应他,从他手心抽出手,指着地上的岁岁,吃力地说:“陆年,你去把妹妹扶起来。”
他一怔,望了眼地上的小女孩,她还坐在地上,正仰头看着他,她额上缠了厚厚的白纱布,脸色同那纱布一般苍白,黑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他又回头看母亲,她的眼神很坚定。
他愤恨地瞪了眼岁岁,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陆母满意地笑了,让岁岁先出去,然后招手让陆年过去。
岁岁蹲在病房门外,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除了哭泣,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她觉得医院好冷,好想钻到爸爸妈妈的怀抱里,可是太平间里的爸爸妈妈的身体比她的还冷……
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陆年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疾步往前走,速度飞快,后来索性奔跑起来,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
岁岁走进病房,一边哭一边喊谢阿姨,一声接一声,可她知道,她永远也不能笑着应她一句了。